春風十里薺菜香

“我對薺菜，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這是張潔《挖薺菜》一文的開篇之語，道出了作者對薺菜的感激和珍惜之情。我也喜歡薺菜，但喜歡的原因和張潔有所不同。

風從東南來，帶著江南的潮潤與塞北的料峭，在料峭里揉進幾縷柔軟，便是春了。當柳梢籠一團鵝黃，當蠟梅散幾縷幽香，薺菜也在松軟的麥壟田埂間悄然蘇醒，鋸齒狀的葉子貼著地皮生長。報春菜！當我們的味蕾飽受反季蔬菜的折磨時，突見薺菜，怎能不喜上心頭呢？

民諺曰：三月三，薺菜當靈丹。薺菜不僅是一種野菜，更是一味草藥。其味甘、淡，性涼，具有涼肝止血、平肝明目、清熱利濕之功效。乍暖還寒的春天，是感冒的多發季節，吃點薺菜，不僅清新淡雅，滿口春意，還能吃出養生與健康來。

在春天眾多的野菜中，大概薺菜最有文人氣。《詩經》里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辛棄疾揮筆寫下的春天是，“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殘雪初消，陸游一邊烹薺菜羹，一邊贊嘆其“珍美勝羔豚”。蘇軾被貶，苦中有樂，盛贊薺菜“天然之珍，雖小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

春天挖薺菜，是成年人一種有趣的游戲。提著小籃子，邁著輕捷的步子，向廣闊的田野走去。低眉抬首，嫩芽，春水，小鳥，白云，時時與大自然的驚喜相遇。同浩蕩的春風一起呼吸，忘卻一切煩惱疲憊，自由輕松，只為天地的況味和人世間的歡愉。

薺菜東躲西藏，調皮地和我們捉迷藏。放低身段，仔細尋找，這兒瞅瞅，那兒瞧瞧，突然發現一叢一簇，翠生生，帶點毛邊的細莖，抑制不住驚呼一聲，彎腰俯身，左手握薺菜，右手持小鏟，起落之間，薺菜連根離地。輕抖泥土，放入籃中。如是者三，薺菜盈籃，志得意滿。

挖回的薺菜要趁新鮮及時處理，去掉黃葉，剪去根部，抖落泥沙，用鹽水浸泡一會兒，再用井水清洗數遍。翡翠般的葉子浮在青花瓷盆里，仿佛盛著一汪春水。之后放進沸騰的開水鍋里燙一下，撈出后晾涼備用。炒食、涼拌、做餡等，怎么吃全看個人選擇。

包餃子是吃薺菜最熨帖的儀式。薺菜焯水后愈發青翠，混著春韭碎、炒雞蛋，淋幾滴麻油。搟面杖在案板上滾動的聲響，應和著檐下歸燕的呢喃。白胖的餃子在沸水里沉浮，蒸汽氤氳間，那抹草木清氣竟能穿透葷腥，在舌尖綻放出山野的況味。那香，是穿越三千年的清甜，是大地寫給春天的情書。

薺菜固守著時令，不肯入住塑料大棚，如同城南老巷里的篾匠，竹器不刷清漆，卻比機械壓制的物件多三分筋骨；像西山腳下的茶農，依舊用手掌感受炒鍋的溫度。有些事物注定與節氣同呼吸，在速朽的時代里，慢成了最奢侈的堅守。

原來，世間至味不在珍饈，而在四時有序的等待里，在人與土地相看不厭的深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