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的校園總泛著青瓷般的涼意。我看著晨霧在操場邊緣游弋,恍然望見18歲的自己正抱著試卷穿過露水未晞的林蔭道。那時的書包里裝著模擬題與風油精,校服口袋里藏著未完成的詩稿,而心跳的節奏永遠與早讀課的鐘擺同頻共振。 那間被陽光切割成明暗兩半的教室,至今仍在我的記憶里泛著微光。課桌上的刻痕是青春的密碼,粉筆灰在光柱中起舞如同細雪,后排同學窸窣的翻書聲與窗外梧桐葉的摩挲編織成獨特的白噪音。每當臺燈在深夜亮起,暖黃的光暈便將草稿紙上的公式暈染成星辰,而臺歷上紅筆圈出的倒計時,恰似沙漏中不斷墜落的時光碎鉆。 高考于我,從來不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而是命運悄然遞來的青銅鑰匙。當我在數學卷最后一道大題前屏息凝神時,筆尖突然觸到了某種玄妙的韻律——那是無數個與函數圖像對峙的深夜,在草稿紙上反復推演的軌跡;是錯題本里逐漸清晰的邏輯脈絡;更是少年骨子里不肯低頭的倔強。交卷鈴聲響起的剎那,我忽然懂得:所謂奇跡,不過是無數個平凡瞬間的淬煉成金。 如今站在講臺上,總能從學生發亮的眼眸里望見當年的自己。當粉筆灰再次簌簌落下,我常對他們說起那個在晚自習后對著星空背《赤壁賦》的姑娘,說起她如何把《滕王閣序》抄在摘抄本扉頁,在作文格子里種下未竟的文學夢。講臺下的面孔年復一年地更替,但那些為理想燃燒的眼神,那些在試卷堆里倔強生長的青春,永遠鮮活如初。 業余寫作的時光,是高考饋贈的隱秘花園。當年在作文本上偷偷續寫的武俠故事,如今化作鉛字在報刊上生長;那些被數學題擠壓的詩意,終于在生活的褶皺里舒展成篇。有時深夜伏案,恍覺臺燈的光暈與當年并無二致,只是筆下的文字從函數符號變成了人間煙火。高考教會我的,是讓生命保持向上攀登的姿態,在現實的巖壁上開出理想的花。 學生們的校服衣角翻飛如蝶,影子在暮色中拉得很長,像極了當年那個在晚風中奔跑的少女。那一刻忽然懂得,高考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千萬個年輕靈魂與命運對話的初始密碼。它讓我們在尚未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年紀,提前觸摸到了堅持的溫度,感知到了奮斗的重量。 前些日子整理舊物,翻出那張泛黃的高考準考證。照片里的少女扎著高馬尾,眼神清澈得能滴出水來。照片背面,我曾用藍色圓珠筆抄下泰戈爾的詩句:“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如今再看,忽然淚濕眼眶。原來我們感謝的從來不是某場考試,而是那個在晨光熹微中背單詞的清晨,那個在臺燈下與幾何題死磕的深夜,那個在模擬考失利后依然選擇站起來的自己。 此刻窗外又飄起細雨,辦公室的綠蘿在雨聲中舒展著新葉。我知道在某個相似的雨季,正有無數年輕的心跳與時光共振,在試卷的沙沙聲里書寫著屬于自己的命運詩行。而我要做的,是讓他們相信:當未來的某個黃昏,他們回望來時路,定會看見高考如同一座明亮的燈塔,始終照耀著生命最初的航向——那里有永不熄滅的星光,有破土而出的勇氣,更有一個少年對世界最初的、最熾熱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