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中葉,“高考”的號角尚未在神州大地吹響。在昆明市第十二中學高741班的教室里,活躍著一群性格各異的少年,而左山鄉無疑是其中最耀眼的存在。他或是因學業出眾備受矚目,或是憑天賦異稟令人贊嘆,又或是與我同桌情誼深厚,成為那段青蔥歲月里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與左山鄉同窗共讀三年間,同學們都喚他“座山雕”。這個綽號源于京劇電影《智取威虎山》中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反面角色。一來,他的名字“左山鄉”與“座山雕”發音相近;二來,學校組織排演《智取威虎山》中楊子榮“打進匪窟”一場戲時,他將座山雕演繹得活靈活現,仿佛從電影中走出一般。不知從何時起,這個頗具戲劇性的綽號便悄然落在了他身上。 歲月悠悠,如今我對他原本的模樣已有些模糊,可“座山雕”這個稱呼,卻如同鐫刻在記憶深處的印記,難以磨滅。不過,現實中的左山鄉,與戲劇里陰險狡詐的座山雕截然不同,他的身上,滿是生活的趣味與陽光。 左山鄉對畫畫有著近乎狂熱的熱愛,比起臨摹,他更鐘情于寫生。記得一次我們班從農場學農歸來,途經羊方旺火車站,我們坐在高高的站臺上稍作停歇。他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將素描本往大腿上一擱,“嘩啦”一聲從帆布書包倒出幾支鉛筆之后,他一手穩穩托著畫本,另一只手伸直鉛筆,瞇起眼睛,專注地打量著眼前的景色,而后筆尖在紙上沙沙游走。片刻之間,一幅線條靈動、構圖精妙的風景畫便躍然紙上。當最后一抹霞光沉入鐵道盡頭時,畫紙上的世界卻悄然蘇醒——歪斜的信號燈在暮色里泛著幽藍,鐵軌如兩條銀蛇游向遠方,就連站臺縫隙里鉆出的狗尾草,都被賦予了超越現實的蓬勃生機。如今回想起來,他作畫時那副從容瀟灑的模樣,依舊清晰如昨。 他的聰慧,在學習上更是展露無遺。記得有一回,他突然鄭重其事地發誓:“下回,下回看我的!”原來是他在化學課上較勁,立志要在下次階段測驗中嶄露頭角。沒想到,他真的說到做到。那次測驗,他以全班第一的成績驚艷了所有人。雖然具體分數我已記不清,但我永遠忘不了化學老師高舉著他那張滿是紅勾的試卷向全班展示時的場景。他表面上故作淡定,可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早已將內心的得意暴露無遺。 他的才華遠不止于此。記得上高一那年,他的一篇作文更是驚艷眾人。文中,他講述了一位解放軍戰士的英勇事跡:某天,在南太橋邊,一個正在游泳的孩子突然被橋下的漩渦卷入,兩岸瞬間響起驚恐的呼喊。孩子被湍急的水流裹挾著,朝著橋洞快速漂去,頭和身子不斷下沉,情況萬分危急,人群中爆發出陣陣絕望的驚呼。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年輕的身影沖破人群,縱身躍入河中,精準地落在孩子身旁,一把抓住了孩子……最終,孩子獲救了,而渾身濕透的解放軍戰士卻在眾人圍向孩子時,默默消失在人群中。文章細膩的描寫、精彩的敘述,再加上老師激情澎湃的點評,讓我完全沉浸其中,深深被這篇作文的魅力所折服。 1974年9月,我們這群青澀少年高中畢業了。根據當時的政策,所有同學都要到農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大多數同學都去了昆明附近的農村下鄉,而左山鄉則回了北方老家,自那以后,我們便斷了聯系。直到 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無數年輕人的命運迎來了轉折點。我輾轉聽聞左山鄉憑借出色的繪畫天賦,考入省外一所知名美術學院,后來又留在了學校任教。 時光流轉,去年在昆明的一場書畫展覽上,一幅名為《云嶺曉歌》的國畫深深吸引住了我的眼球。畫家以靈動而獨特的筆觸,將云南山水的鐘靈毓秀勾勒得淋漓盡致。畫面中層巒起伏,云霧似輕紗般在山間飄蕩,那些沉睡的山川湖泊,仿佛被賦予了新的生命,鮮活地躍然紙上。當我的目光落在那蒼勁有力的落款“左山鄉”時,往昔的畫面瞬間在腦海中翻涌,認定這一定是當年被我們戲稱“座山雕”的同窗之作。聽聞他在蓉城退休后,仍在堅持搞創作,我想他的作品不僅是藝術的結晶,更承載著我們共同的青春夢想,以及那段如歌如詩的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