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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我師范畢業,被分配到一所山村學校任教。報到那天,秋風颯颯,陽光明麗。一進校門就聽見老洋槐樹上掛著的鐵鐘“當當當”地敲響了,蹦跳著的孩子們被鐘聲催著跑進了教室。 我望向那排紅磚灰瓦的教室,看到有學生停在門口向我友好地揮揮手,還有從窗口探出頭好奇張望的。學校小,來了新面孔,他們沒法不好奇。 我一來就被委以重任,教初三語文課。 那個暑假,我剛讀過葉嘉瑩先生的故事,心里滿是對她的仰慕。她不愿被稱為才女,卻愿意接受一個古典的稱謂——穿裙子的先生。我決意追隨她,做一位充滿智慧的師者。 山里條件艱苦,但愛美是人的天性,小地方的孩子也不例外;看到學生在周記里寫道:穿著連衣裙的老師真美呀!我不禁會心一笑。學校幾個女老師都不穿裙子,我不想丟棄我的連衣裙。更希望帶著孩子們一起發現美、欣賞美。這種美,不僅在服飾,更在學科,在人情,在大自然。 我站在講臺,講“友邦驚詫論”,畫“中國石拱橋”示意圖,跟孩子們一起朗誦……當朝陽破窗,金色光斑投在黑板上,黃澄澄一塊,好像成熟的果實;光點映在我的裙子上,有一種華麗莊重的感覺。 黃昏,我喜歡到學校后方的楊樹林里走走。那個年月,沒有疲倦,全是夢想;如果夢想倦了,找棵楊樹靠一靠,這時,楊樹便像朋友一樣,承接著我的肩膀。樹林里有野花,但我從來不采,有花就有花香,我想,只需一開窗,花香就會灌進屋,像我喜歡的詩歌。 我常在樹葉的颯颯輕吟里備課、批改,好像村民在耕耘土地。天性里的熱愛讓我擁有激情、耐心和細心。我把文章的脈絡理清,就像把板結的泥土翻松;把詞句的意思解釋明白,就像把每一個土坷垃捏碎。多好哇,一篇篇文章的微言大義,起伏連綿,徐徐呈現;明天,會有一批種子在這片土地上汲取營養、生根、發芽,長成理想中的模樣。 常有學生家長來學校敘敘孩子的事。一位學生的爺爺來訪,也稱呼我“先生”!這老派的、沉甸甸的稱呼,讓19歲的我一下子紅了臉。我慌忙擺手,他卻笑得慈祥而鄭重,那一聲“先生”里,仿佛裝著一整個時代的莊重。我忽然意識到,他叫的不只是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更是“老師”這兩個字背后的身份。那一刻,我仿佛真的觸摸到了“教書育人”這四個字沉甸甸的分量。 每次上課前,我都把課文背得滾瓜爛熟,把講課環節默默演練好幾遍,上講臺時,書本已諳熟在心。我騰出注意力和心思,與學生互動交流。我們的課堂總是那么怡悅融融,好似浸潤著山草的清甜。 是的,多年以后,我仍懷念那連衣裙飄逸的青春歲月,我和學生一同徜徉在詩意的文學氛圍中。 每次度完假走向學校,站在山崗高處,夕陽撫摸著我的臉龐,山風吹拂著我的裙裾。我靜靜遙望云煙深處的校園,內心溫暖而欣慰,就在那里,已有穿連衣裙的同事在等我。我整理一下背包,輕輕向學校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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