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外的歌聲

　　他們歌唱，是源于生命的需要，是源于表達的需要。不管命運對他們是否公平、生活對于他們來說是否沉重，歌唱，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就像高山湖泊的水漾滿了，就會溢出來一樣……

　　第一眼看見香格里拉，我就愛上了它。

　　從高空俯視香格里拉，屬于橫斷山脈的近百座山峰連綿不斷盡收眼底，遠處的雪山峰頂凸出在云海之上，讓你分不清哪是云、哪是山；廣闊的牧場水草豐美，點綴著三五成群的牦牛和羊兒，一汪汪的海子像鏡子一樣反射著夕陽燦爛的光芒……這就是我夢中的香格里拉嗎？

　　香格里拉縣城不大，海拔3276米，是迪慶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生活著藏族、漢族、納西族、彝族、白族、傈僳族等十多個民族。到達的當天晚上，我到街上尋找需要的防曬霜，無意中來到城中心的一個大廣場上。只見廣場上人潮涌動，身穿各式民族服裝的人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我正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忽然，音樂響起，圓圈中心有幾名藏族婦女唱起了藏歌，接著那巨大的人圈就開始順時針方向舞動起來！當地的朋友告訴我們，這是香格里拉人每天晚上自發的保留節目，即使是素不相識的、不同民族的人都可以隨意加入這種有益身心健康的集體舞蹈中去。這是我第一次在香格里拉聽到藏歌。那歌聲不需要麥克風，卻高亢入云，富于感染力，在并不喧鬧的縣城夜空里傳出很遠，很遠。

　　第二天，我們踏上朝拜梅里雪山的旅途。梅里雪山位于德欽縣城約10公里的橫斷山脈中段怒江與瀾滄江之間，海拔在6000米以上的有13座山峰，稱為“太子十三峰”。它是康巴藏族人民心中的圣山，主峰卡瓦格博峰海拔高達6740米，是云南的第一高峰。當我們到達德欽縣城時，縣長扎西頓珠出面接待了我們。他是一個純正的康巴漢子，穿一身白色的羊皮藏袍，腰里纏著色彩斑斕的腰帶，古銅的膚色在白色藏袍的襯托下顯得剛毅樸實。在向我們介紹了德欽縣城的情況后，他舉起一杯由香格里拉釀制出產的“藏密”葡萄酒向大家敬酒，主動提出給我們唱首歌。一曲《姑娘走過的地方》立即傾倒了所有的人：長袖飄過的地方，撒下一路歡笑/那是高山的雪蓮，我心中的姑娘/歌聲飄過的地方，撒下一路幽香/那是高原的杜鵑，開得像火一樣/姑娘走過的地方，一路鳥語花香/那是春天的使者，我心中的姑娘……

　　沒有伴奏，歌聲卻悠揚動聽，且有著高山大川般的豪邁與激越。我驚訝于一個縣長，并非專業歌手，竟能把一首普通的情歌唱得有如行云流水。“歌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為表達對遠方來客的熱情，扎西頓珠還大大方方地給大家獻上一段藏族舞蹈，讓我們見識了像高原雄鷹般的康巴漢子的豪情爽朗。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我們才知道，愛唱歌和會唱歌是香格里拉人的共性。他們生在高原，長在高原，連綿無邊的雪山賦予他們勇氣；逶迤奔流的大江滋養著他們的血液。無論是哪個民族，不管在什么地方，想唱就唱，歌聲貫穿著他們的生活，伴著他們成長，像青稞酒與酥油茶對于藏族人那樣不可缺少。因此，在他們的歌聲中，有著山的激情，有著水的綿長，更有著高原的曠遠遼闊。在塔城鎮一家很普通的農莊，臉色紅潤的納西族老板娘端著酒杯，挨桌向所有的客人敬酒，在每一桌前都唱了不止一首敬酒歌，連續唱了二三十首都不重復，真讓人難以置信。那歌聲是原生態的，沒有專業歌手的演唱技巧，不加任何雕飾，但卻能直接進入到人的內心里去。

　　在普達措國家森林公園，從寧靜的屬都湖到猶如人間仙景一樣的碧塔海的路上，一個美麗的藏族導游姑娘卓瑪，為我們唱了一路的藏歌。一開始我們都有點不太在意，許多有名的歌手唱的藏歌我們也聽得不少了。但一首清唱的《香格里拉》之后，她把我們一車的人全都征服了。她的歌聲也許不如李娜的高亢，也許沒有韓紅的華美纖巧，但卻原汁原味、自然流暢，以她自己獨有的方式演繹著我們早已耳熟能詳的《青藏高原》和《天路》之類的歌曲。那仿佛從心底里流淌出來的歌聲，與車窗外碧綠廣闊的牧場、高大茂密的原始森林、層層疊疊叢山外戴著雪帽的遠山、靜靜倒影著藍天白云的高原湖泊……是如此的合拍，渾然天成，猶如來自紅塵之外的天籟。在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只有在香格里拉這樣的地方才會有這樣的歌聲！他們歌唱，是源于生命的需要，是源于表達的需要。不管命運對他們是否公平、生活對于他們來說是否沉重，歌唱，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就像高山湖泊的水漾滿了，就會溢出來一樣。聽到這樣的歌聲，我的感覺是俗世里那些無謂的紛爭、煩囂的欲望，都被悄悄地帶走了，靈魂就像被洗了桑拿一樣純凈無邪。它直入我的心靈，它令我毫無抵抗地接納，并將長久地撫慰我因為疲于奔命而日漸蒙塵的心。

　　直到現在，我仍然常常夢到一個情景：深夜的塔城鎮熱鬧非凡，一隊隊的康巴漢子舉著火把在街上巡游，他們的巡游不喊口號，而是在對歌。那天是鎮里的領導班子改選結束，人們在一天的辛苦勞作之后，自發地聚集在鎮政府門前歡慶改選成功。他們邊走邊唱邊舞，火光映襯著他們陶醉的臉龐。你一首來我一首，通宵達旦，黎明不止。而我，就這樣枕著如濤的歌聲香甜地入夢……　　　（來源：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