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花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學校邀請軍分區獨立營的官兵給我們全校六十個班進行軍訓，五天的軍訓雖然很短暫，但對我們的觸動非常大，就是軍訓，讓我和十班的孩子們認識了教官王偉——我們十班人的朋友。

很難忘第一次見面，我們六十個班主任列隊歡迎教官，田教導叫一個教官的名字再叫一個班主任的名字，就這樣，叫到他和我時，我鼓起勇氣走到王偉面前和他握手，他很靦腆，我也緊張，握完手我帶他去找十班的學生，我看到王偉的臉紅了，我也臉燒到了脖子根。我們兩個的樣子大概太不自然了，因為我聽到身邊的同事和隊伍里的士兵在笑我們，我想讓他們發笑的還有一點就是他太高（所有教官中最高），顯得我特矮！我把王偉帶到學生面前，王偉一身戎裝，高高地很威武，大家伙兒激動極了，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軍訓開始了，作為班主任，校方要求我們在一旁做后勤協助管理學生。說實話，我挺擔心的，因為王偉喊口令不如周圍幾個班的教官響亮，他的聲音很沙啞，我去買金嗓子、礦泉水給他，他說頭晚才從德欽一中軍訓結束坐了一天的車回來，一早就被安排到一中來了。我心里直嘀咕：“慘了，他帶我們訓練，肯定沒有在軍訓匯報表演上拿名次的希望了。”訓練剛開始時，都是練習隊列，齊步走等很枯燥的內容，高原的晴天，太陽炙烤著大地，紫外線很強，教官們都很負責，學生也耐著性子練，很多班主任都離開訓練場休息去了，墨曉鳳血壓低、貧血，不到一小時就暈了，接著魯茸培楚嘔吐，何建偉也吐了，我就一遍遍地扶著他們往校醫室跑。每到休息時，我就上前給班上的學生打氣，鼓勵他們堅持。王偉不善于表達，很多進步和不足的地方都是我總結出來的，漸漸地，我們班的訓練效果明顯地好起來。

我發現王偉是很老實的那種兵。第二天開始，很多教官都開始用吹哨子來代替喊口號，王偉卻一直堅持用嘶啞的嗓子喊口令，他說，喊口令比哨子口令更容易讓學生清楚和規范動作。我四下里把這個事渲染后傳達給學生，大家對王偉更佩服了。王偉夸我們班的學生能吃苦，懂配合，也說我是他見過的最好的班主任。

軍訓匯演那天，我們班的表現很好，七林江初和李玉玲被評為軍訓優秀學員，扎史是標兵。匯演結束，我們相約到教學樓前照相。我們折騰了好半天才照成，因為很多人開始哭了，唐瀅菊、劉春與和春梅哭得很傷心，大家都知道軍訓結束了，教官們要回部隊了，我們要和王偉分別了。我越是勸他們說不許哭，他們就越是哭得厲害，只有王偉一直嘿嘿地笑著拍拍這個的頭，摟摟那個的肩，露著一口白牙說：“別哭啊，不要哭了啦”。全班合影，男生和王偉合影，女生和他合影，然后單獨和他合影。在最后集體合照時，我大聲地問孩子們：“告訴老師，糖甜不甜呀？”“——甜——”他們拖著長長的聲音，嘴形有了笑意，可淚水卻在一張張充滿稚氣的臉上肆意流淌。

軍訓結束后，晚自習前一小時左右，扎史出事了，他和班上的學生對我謊稱自己不小心從宿舍的樓梯上滑倒。我看到他青頭腫臉的，知道傷得不輕，來不及多想就找車往香格里拉人民醫院送，我一直打他父母的電話，可打不通。我抱著他等醫生診斷，我看見他哭了，心里又著急又難過，結果我比他哭得更厲害，醫生還得回過頭來勸我。那天晚上，扎史就住院了，第三天，我才慢慢了解到扎史不是不小心摔倒的，而是和別班的幾個男生起沖突后被打傷的。才開學就出這種事，我真是氣急敗壞了，但一到病房看到他委屈傷心的樣子又心軟了，扎史一句話不說，看樣子，他心里憋著很大很大的仇恨呢。我們正在發愁不知該怎么開導他時，王偉從學生口中得知消息來到了醫院。王偉只是拍拍扎史的臉說：“怎么這么不懂事啊，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挺不過去的，心胸放寬點，趕緊治好了上課去。”我看見扎史眼淚嘩嘩地流，重重地點點頭。那天起，他開始配合治療，和我還有父母什么都說了。我把跑醫院的所見所聞和班上的學生講，大家都表示要養成良好的班紀班風，好好聽話。這件事在學校產生了極壞的影響，我的壓力很大，班上的學生卻變得更懂事聽話了，他們給我寫了好多紙條，說會支持我，我們十班會成為最好的班集體。

扎史住了十天就出院了，通過這件事，扎史和班上的學生更加喜歡王偉了，照他們說的話就是：“我們的王教官是個大好人。”

國慶節我們照常上課，那天我正在講課，見王偉出現在教室外，我們跑出去，只見他扛著個沉沉的大紙箱進了教室，他還是嘿嘿地露著白牙，他對我說：“我來看看他們！”我們停了課，我說咱們就當是和教官一起開個班會。我們買了礦泉水，孩子們很興奮。可叫他們和教官說說心里話時，他們又羞怯地低頭無語了。王偉破例地講了自己上高中后到來香格里拉當兵過程中的許多事，講了他的家鄉，他的初中、高中生涯，大家都專心地聽著，最后，他還鼓勵同學們要好好讀書，要勤奮等等。王偉的戰友在樓下催了，同學們開始為他唱《感恩的心》，唱他教過的軍歌。王偉說他十二月份就要退伍回家了，我們說到時要去送他。

上個星期六，我和班上的學生商量好要去獨立營看王偉，每個學生都做了卡片，寫了信，激動得不行，可聯系時王偉說，周末他們參加連隊里的考試不在營里，我們只好取消計劃，說這個周六再去。誰知他們等不到周六就要退伍了。我看了孩子們寫的那些信，沒有豪言壯語卻溫馨感人，一句句都是發自內心的心里話。我記得有這樣一句話——“王教官：在我心目中，你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唯一。”

后來，我在街上一家彩擴店洗軍訓時的照片時，學校李書記打來電話問我想不想和他們去獨立營慰問退伍老兵，我才知道老兵們要走了。我請書記帶上我們班學生給王偉的信和卡片，第一次來到了獨立營。

一聽說一中的校領導來慰問老兵，營里的官兵對我們很熱情，我們還在他們的食堂和官兵們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午餐。在敬獻哈達時，我見到了王偉，我把學生們做的禮物和軍訓時的照片給了他，告訴他大家都想來，現在等不到周末你就要走了，學生們知道了遺憾得要命呢。營長讓李書記給老兵們講話，講完話還要求我也講幾句。

我沒有李書記那么好的口才，就講了我們班和王偉的事。我覺得我講得很動情，大家靜靜地聽我講，臺下沒有一點聲音。我說一個年輕的士兵可以在短短五天贏得孩子們一直不曾淡忘的喜愛，讓人不得不感動，我愿意用更長的時間和努力也去贏得那些最純真的心靈。我說我和我的學生不會忘記今年的軍訓，因為那是我們這輩子最有意義和價值的經歷；我說我相信這個世界其實很美好，許多很平凡的好人都有一顆偉大的愛心。說著說著，我覺得想哭呢，但我還是控制住了。講完了，我給他們深深地鞠躬，在場的戰士都為我熱烈地鼓掌。營長讓我給他們唱歌，我沒有推辭，最后一次為他們唱歌，我唱了一首藏歌，歌沒有唱好，大家也不介意，照樣很熱烈的鼓掌。

過了幾天，上午第一節課剛下，見手機上有7個未接電話，是王偉打來的，我一回，他說他在教學樓前。我和學生下去接他，真的，和上次一樣，他和他的一個戰友正抬著大箱小箱的東西上樓來。

王偉又來到十班了，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學生們都以為最后一次見面的機會已經沒有了，沒想到，王偉還是放不下，還是來了。孩子們沒有一個站起來發言，我點了班長的名，她一句也不說，他們又開始流淚了。

王偉說馬上要回部隊去了，明天他就要回安徽老家去了，他和孩子們告別，剛走到教室門口，幾個膽大的男孩子跑上去擁抱他。全班的學生擁著他下樓，走到樓梯間時，孩子們不約而同地唱起了軍歌，那首王偉教給的歌：“軍號嘹亮步伐整齊，人民軍隊有鐵的紀律。”我拍下了那無比感人的場面。我們一直送到大門口，上課鈴響了，我催他們回教室，孩子們哭著回去了，我送王偉上車。

在香格里拉，萬壽菊是一種隨處可見的很普通的花，每年這個時候開始開花，這里的人們還稱它是“退伍花”，因為每年這個時候，是香格里拉服役的老兵們回家的時候。我走在校園里，看到還有老兵進來學校看學生，看著他們的背影，我又想起王偉，我真想摘一把萬壽菊送給他，我覺得這些在香格里拉服役過的小兄弟們真地很像一朵朵花，雖然普普通通，但卻開得那么陽光，那么燦爛，那么溫暖人心。 （陳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