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消息甫傳神州大地，國人便異常振奮起來，關(guān)心文學(xué)的、不關(guān)心文學(xué)的，愛文學(xué)的、不愛文學(xué)的，知道莫言的、不知道莫言的，讀過莫言書的、沒讀過莫言書的，等等等等，都一窩蜂“愛”上了莫言。

誠然，莫言為素有“諾獎情結(jié)”的國人解開了那個在心里糾結(jié)已久的疙瘩，也漂漂亮亮地為中國文學(xué)爭得了一回面子，從此結(jié)束了中國人無緣諾獎的寒磣歷史，僅憑這一點，就足以叫人歡呼雀躍、爭先恐后地惦記上他了。因此，“莫言熱”是自然而然要出現(xiàn)的，是誰也沒辦法說幾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話就能夠讓它涼下來的，更不會因為他那折合人民幣750萬元的獎金夠不上買一套“大房子”便使他跌了身價。眼下，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情況是：他的書已經(jīng)在空前暢銷，他的舊居行將要重修，他的家鄉(xiāng)山東高密縣要投2.5億把地全部種上高粱，富豪慈善家陳光標(biāo)公開表示想送他一套600多平米的北京市區(qū)內(nèi)別墅，最新的消息還說一種叫“莫言醉”的白酒品牌商標(biāo)被炒到了上千萬元……呵呵，真?zhèn)€是“若問今夕是何年，遍地皆是莫言熱”！

其實這些現(xiàn)象并不讓人奇怪，獲了大獎注定好事就會連樁撞上頭來，有的人也會借機炒它一炒獲取一些利益，搞上一些名堂，這猜都不用猜。況且從有關(guān)報道看，莫言對可能送上門來的好處或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炒作還是有些思想準(zhǔn)備的。我相信，就憑莫言先生的個人境界，還不至于送啥要啥乘機大撈一把，聽到“莫言！莫言”的歡呼聲便像范進那樣被一坨老痰堵住而瘋瘋癲癲說瘋話出瘋丑的笑話就更不會鬧出來。不過，筆者還是擔(dān)心，面對七紅八綠的誘惑，莫言是否依然能坦然拒絕，依然能保持低調(diào)，依然能懶得理會，依然能繼續(xù)安心于寫他的小說？

畢竟是莫言，骨子里的迂腐始終還是藏不住，面對兀然杵來的饋贈和好事兒，他這不要那不要，什么都不要，連記者問他幸福不幸福也說不知道，甚至打預(yù)防針說不想應(yīng)請去作任何巡回報告、講座。一般說來，這樣的迂腐之人是要遭遇老婆枕邊風(fēng)暴和家人飯桌抗議的，因為多年前我有個外地的叔叔也得了個很有級別的書法獎，揣著銀子上門討字的人很多，邀他搞個人展的事常有，可他老人家卻一概不干，倒將一撂撂的好字白送給人。嬸子當(dāng)然不能理解，奚落我的叔叔是“比大啞巴還不可理喻”。有一次，叔叔當(dāng)著我嘟噥道：“他們想把我當(dāng)賺錢的機器，做夢！”我心里一聲暗嘆：哦，大智大慧的叔叔呀！

與叔叔不同的是，莫言迂腐得很有底氣，他的書從此將不愁銷量，就算他說打死都不賣也白搭，因為那是出版商的事，讀者的事，由此得到的形而上收獲是面包會有，牛奶會有，房子車子等等都會有，唯獨不會有人譏笑他是傻帽阿呆之類，更不會招惹家人的眾怒。不過，我還是相信他說不知道自己幸不幸福的那句話，因為我想，這正是莫言的又一迂腐之處，也是作為作家的莫言的真心流露和智慧所在。

莫言年輕時為了娶石匠的女兒拼命寫作，還有一說是當(dāng)初想當(dāng)作家是由于吃不飽飯。按照我的個人邏輯，這是一等迂腐。我估計，石匠的女兒才懶得看他的小說呢，老寫寫寫，人家閨女又不識字又不嫁他的小說！還有，吃不飽飯可以去行乞，甚至去行騙、去行搶、去別人的地里刨洋芋，實在無米下鍋，還可以專門煮肉吃，饑腸咕嚕地去寫作換飯吃，不是迂腐得讓人跳腳嗎？但是，假如當(dāng)初莫言不迂腐、不傻帽，就不會有寫《紅高粱》、《豐乳肥臀》、《透明的紅蘿卜》、《蛙》等長篇小說和首獲諾獎的中國作家莫言，而只會在土地上、商場里、體制內(nèi)多出一個姓管的農(nóng)民、村長、老板或一位某一級的管姓領(lǐng)導(dǎo)。這樣看來，我們完全可以相信是迂腐改變了莫言的命運，積累了他的智慧，成就了他的小說。我回顧了一下自己，莫言寫《紅高粱》的時候，我也很年青，同時也在嘲笑別人的迂腐，就像現(xiàn)在我的女兒不屑于我和她的老師的迂腐，不屑于她的同學(xué)中居然還有勤學(xué)苦讀的迂腐人存在，她甚至可能覺得人一旦有了這種毛病是很難原諒的。

迂腐是時代留給人的影子，而莫言的迂腐是他留給我們這個時代的鏡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迂腐，但其中都會包含有不同的智慧，當(dāng)年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是因為不想淪為“拳拳事鄉(xiāng)里小人邪”，這種迂腐，往大說是君子氣節(jié)，往小說也是智慧。齊國時有人不吃富豪黔牧的“嗟來之食”而餓死，表面看是個迂腐人徒講氣節(jié)的故事，但想一想就會明白，“嗟來之食”確實是不能隨便吃的。另外，老子說“處無為之事”，也是可以醒腦的至理名言，看看如今狗仔隊老盯著一些明星跑，把人家的隱私都給弄個底朝天，這就是有些人過分招搖、過度顯擺的后果，當(dāng)然也不排除現(xiàn)在的有些明星確有犬養(yǎng)狗仔隊來達到炒作出名的目的。說到黃老思想中的“無為”人生觀，并非一定在提倡什么中庸之道，而是說一個人只有相對無為，才能相對有所作為，無所不為甚至胡作非為，收場都并不好看。比如一個人只有一個左手腕，常戴一只表夠矣，何必七八九十只地戴來戴去；比如房子，一幢足矣，不要二三四幢甚至二三十幢地到處亂買，因為那樣的話很費錢，全部工資都花光也不會夠的。呵呵，你又笑我迂腐，可我怎么覺得這樣的迂腐思想很對頭呢？

央視“你幸福嗎”的采訪，有的回答雷人，有的回答真實，有的回答虛假。迂腐的老人在回答“有房住，有飯吃，兒女孝順，身體健康，很幸福哇”；迷茫的大學(xué)生在回答“工作沒找到，女朋友分了，我不幸福”；雍容光鮮的中年人在回答“上個月剛提了拔，正幸福著呢”。我突然覺得這廝很可憐，心里默禱：為了他的幸福，請善良的上司不停地提拔他吧！

有智慧就會有幸福，迂腐的人多半很滿足，所以也很幸福，也敢于坦白不知道自己幸福不幸福。我想，除了那些生存境遇確實不佳的，肥頭長腦卻苦著臉對鏡頭說自己不幸福的人，大約就是少了些本來可以有的迂腐之氣吧。

近期以來，莫言銷聲了，關(guān)于他的報道也少了，他在忙什么呢？他還在迂腐地堅持寫作嗎？據(jù)說下個月就要去瑞典斯德哥摩領(lǐng)獎了，而已經(jīng)掀起的“莫言熱”將為他帶來豐厚的回報，所以，他開始幸福了嗎？還有，他真的不要陳光標(biāo)想送他的大別墅么？哎，我這么迂腐的人都在禁不住為他砰然心動，難道他就不肯改變一下那迂腐的初衷么？（作者: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