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面人的老人

兒時放學回家，時常可以在家門前的老樹下看到那位捏面人的老人，他總是習慣在陽光明媚的午后來到這里。看上去他大概有六十多歲的樣子，歲月的風霜在他臉上留下了滄桑的印記。清瘦的面龐上架著一副老花鏡，鏡片后面透射出矍鑠的目光。老人很少開口講話，也從來沒聽到過他叫賣吆喝，只是默默地捏他的面人，不像那個吹糖人的，每次來都要把銅鑼敲得震天響，讓我誤以為耍猴的來了，一次次被他從屋里騙出來。

老人每次來，我都要站在旁邊看很長時間。他的“百寶箱”對當時還是孩子的我有極大的誘惑。小箱子有兩層，上層放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比如用罐頭盒剪成的小刀啦，棉花做的胡須啦，紙做的小花傘，彩色的羽毛，還有小剪子、小篦子，竹簽等各式小巧好玩的工具。下層是一溜排列整齊的各色面團，用一塊布蓋著，紅的、粉的、綠的、黑的、黃的……花花綠綠的面團不僅使我眼花繚亂，還勾起了我的食欲，我總是把它們與又香又甜的年糕聯系起來，心想如果蒸熟了來吃，味道一定挺好。

在小箱子上面的支架上，插著老人的作品，有拖著釘耙的豬八戒、手持單刀的武二郎、打著花傘的小媳婦等等。老人最常捏的是孫悟空，先取一塊粉色面團裹在竹簽上，捏出頭與身子，再用手中的小刻刀勾勾點點，眉眼口鼻就全有了。再取一段紅色面團撮成圓柱，兩端用黑面包起，粘在竹簽上，孫悟空就穿上了黑靴紅褲。老人把黑色與黃色的面團在一起，在掌心碾平圍在腰間，就成了虎皮裙。再用冰糕棍裹上一層薄薄的黃面做成金箍棒。把孫悟空一只手遮在額前，一只手緊握金箍棒挽在身后，這樣手搭涼棚、倒背金箍棒的孫悟空就捏成了。比較復雜的姜太公釣魚、時遷偷雞等則較少捏，價格也要貴一些。

每次看老人用面團變出各種美妙的人物，我就有一種要拜他為師的沖動，幻想著丟下沉甸甸的書包，拋開枯燥的課堂，從此跟著這位可親的老人穿街過巷，行走江湖，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是多么的愜意瀟灑啊。但又一想，這種絕活老人怎肯輕易授之于人，于是一次次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經常是看著看著入了迷，被母親揪著耳朵拽回家吃飯。待吃完晚飯，再回來看時，老人已經飄然而去了。他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我不知道他來自何方，又去向何處，心中卻一直有一種幼稚奇怪的想法，認為他一定是住在某個山洞中，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許多年過去了，門前的老樹已被人伐掉，蓋起樓房。捏面人的老人自我上初中以后就再也不曾來過。雖然也見過其他藝人捏的面人，但總覺得手藝粗疏笨拙，不如那位老人捏得流暢自然生動傳神。不知老人是否找到傳人，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這種古老的民間工藝能否有人繼承？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但每當懷想起那位捏面人的老人，心頭竟會涌起一絲遺憾——當初為什么沒有就那樣跟他學藝出游呢……（作者：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