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娉婷

“阿姨。”一扭頭，我就看到了喊我的女孩，五六歲的樣子，瘦小，扎個馬尾辮，小小的鞋有些臟，可能出門前沒有好好擦一下。

“阿姨。”女孩又喊了我一聲。之所以沒及時應(yīng)答，是因為到健身場地鍛煉那么長時間，還沒有哪個小孩如此糖果般甜甜地喊我。驚訝且驚喜之余，我問：“你？喊我？”“阿姨。”女孩又向著我叫了一聲，“阿姨，剛才跟我一起玩的小姐姐不見了，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小姐姐？不認識。”我的答案簡潔且直接。“那你能不能幫我想想她去哪兒了呢？”這離譜的邏輯，讓我一下便笑了起來，于是問道：“你找小姐姐有什么事呢？”“剛才我們一起來的，現(xiàn)在她不見了，一會她媽媽找不到她會難過的。而且，那個小姐姐，膽子很小的。”她仰著臉，很認真地跟我說。

小姐姐不見了，她也沒玩好，這一點我看出來了，因為就是在跟我說話時，女孩也有些緊張而又焦急地朝別處張望。

我擺弄著健身器材，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站在我旁邊，悄悄地不說話。這倒讓我有些不忍冷落她，于是隨口道：“小姐姐會不會跟別的伙伴一起玩去了呢？”“我到處找了，找不見；我到處喊她，她不答應(yīng)。她膽子小，會不會迷路哦……”她扭頭，看向別處，似乎那個讓她牽掛的小姐姐就在自己目之所及處。“那么，她一定是先回去了。”我道。“才不會，”她堅定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哽咽，“來的時候，我們就說好了要一起回去的，現(xiàn)在她不見了，她媽媽肯定會難過的。”

女孩自責的樣子讓我感到有些心疼，雖然我此前并不認識她。她小小的臉在我面前閃著細膩的光，眼眶有些紅。怕觸到她痛楚的神經(jīng)，我沉默著，不敢接她的話，于是假裝繼續(xù)擺弄那些器材。良久，她又問：“阿姨，你怎么還不回去呢？那么晚了，你會不會害怕？”“會啊。”我信口道。她好奇地看著我，關(guān)切地問：“那你會不會也像小姐姐一樣會走丟呢？”我說：“會的。”

她驚訝地瞪大雙眼，然后一言不發(fā)，安靜地在我旁邊蕩起秋千。看著她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問：“你怎么還不回去？一會你媽媽找不到你該著急了。”她說：“還不回去呢。”

莫不是一個人不敢回家，想打我的主意吧？我暗想，于是問：“需要給你媽媽打個電話不？”“不用，我自己會回去。”她說。

時間已是晚上九時，女孩依然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我盤算著如何擺脫這個小麻煩，因為從與她斷斷續(xù)續(xù)的交流中，我知道從這里到她的家，要經(jīng)過一個沒有路燈的地段。于是，我故意說：“我住得遠，該回去了，你呢？”“阿姨，我和你一起走可以不？”她問。毫無疑問，她需要我的關(guān)照，而這一刻表現(xiàn)得就更直接了，我在心里想著。或許，在我之前，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向在這里健身的大人求援過了，而在遭遇拒絕之后，最終把目光投向了我。這樣想著，我又一次為自己冒失地跟她搭訕而感到懊悔。

正想著，一個呼喚孩子回家的聲音由遠而近。女孩熟悉這腔調(diào)，在對方尾音尚未落下之前便高聲應(yīng)和著，待年輕女人一走近，女孩終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河水決堤一般，止也止不住，“媽媽，媽媽，姐姐，姐姐不見了，不見了……”“姐姐早就回家了呀，倒是你，玩瘋了也不知道回來。”年輕的媽媽一邊責備女孩，一邊將她抱起，親吻那涕淚交加的面龐。

看到女孩不久便和自己的媽媽有說有笑，我也準備打道回府。然而，就在我和她們告別的時候，女孩突然道：“媽媽，我們可不可以陪阿姨走一截？阿姨膽小，天那么黑，她會害怕的。”年輕的媽媽笑了起來，拉著孩子的手，和我一起穿過了球場。

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石級后，我告訴她們，走進去，我就到了。女孩沉默了一會，對我說：“阿姨，你不消害怕，我和媽媽在這里看著你。”

她不知道我此前對她不懷好意的猜測，這讓我稍稍放了心；她不知道她的可愛，所以她更可愛。

路燈映照下的那雙眼睛，那樣明晰，又那樣清澈，悲傷和歡樂，在女孩眼里是那樣分明。那一刻，我的心，像是沐在被篩子濾過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