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許多人來說,梅里雪山只是一個美麗的遙不可及的傳說。能夠機緣巧合地在濃霧散開時見到它的真容,實屬幸運之事。在無數次的野外經歷中,能像這次這樣近距離地轉神山、沐神瀑、許心愿、求平安,更是福中之福了。 到香格里拉的第二天,許多本地人說,他們已連續半個月沒見到梅里雪山的影子了;一些來香格里拉的外地人說,連續幾年都來香格里拉,可從來都是失望而歸,梅里雪山從未給過面子。 如此說來,2015年11月1日,云南省副刊研究會組織的赴德欽采風團成員已經算是梅里雪山的有緣人了。11月2日從香格里拉市區往德欽走,沿金沙江過了奔子欄,再翻過白馬雪山不久,梅里十三峰就在前方閃著圣潔的光芒。尤其是2日、3日晚住在雪山下的雨崩村,感受了一整晚的雨雪霜風,天微亮推開門窗,坐在床上,就見神女峰。神女峰冰清玉潔地矗立在眼前,似乎伸出手就能觸摸到她的溫度。一抹太陽的微光慢慢拂上她的臉頰,猶如一抹脂紅透出些許羞澀。又過一會兒,陽光照亮了她整個臉部,一層金光熠熠生輝,似乎是雪山之王卡瓦格博在早晨最莊嚴的儀式中給他最鐘愛的王后戴上了金王冠。但僅僅幾秒鐘,一陣濃霧突然擁上來,戴王冠的神女峰霎那就不見了。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這奇異的一幕,只是驚訝自己眼睛的奇遇。 梅里雪山最高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神山下的明永冰川終年積雪。這是一座至今無人類染指的圣潔之山,1991年1月和1996年2月,以日本京都大學登山隊為主的中日聯合登山隊兩次欲登頂,都以失敗而告終。17名隊員最終葬身雪山之下。各種各樣的傳說讓這次登山充滿了宿命的意義。多少年來,神秘的卡瓦格博給世人留下了不盡的巧合與玄機。 2000年,美國大自然保護協會和迪慶州政府在德欽召開了一次國際會議,幾十位中外學者、官員、高僧、活佛、NGO代表和當地村民一道商討了卡瓦格博的環境與文化保護問題。在他們的倡議下,2001年,當地人大正式立法,不再允許任何組織和個人攀登卡瓦格博雪山。立法后的第七年,登山隊的遺物在冰川下出現。 繼2003年之后,2015年是又一個藏歷水羊年,12年一輪的重大吉祥年,神秘自然的力量催趕著無數的藏族信眾從遙遠的家鄉徒步趕到卡瓦格博峰下朝圣祈福。有能力住店的,背著酥油糌粑,在有山泉的地方席地而坐煮口熱茶;沒能力住店的,背著鋪蓋,風餐露宿,隨遇而安。這一年,踏上轉山路的朝圣者不會低于數十萬人。我們也無意中成為這當中的一員。 朝圣的旅途天遠路長,從香格里拉市區到達德欽已屬不易,在怒江、瀾滄江、金沙江“三江并流”的腹地,一路山高谷深,生態脆弱,瀾滄江邊一些藏族村寨很隨意地懸掛在陡峭山崖間,坐在車上看對面,公路似一根細線纏繞在隨時可以落石的山崖上,觸目驚心。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因為著名的茶馬古道的衰落,縣內平均海拔4270.2米、縣城海拔3400米、處于滇藏交界的德欽似乎遙遠得地老天荒。今天看來,從香格里拉到德欽184公里的路途仍然倍覺艱辛。到達西當村,才見茂密的樹林,這時視線才溫潤起來。 從西當到雨崩17.9公里,需要翻越幾座大山,海拔升高上千米。考慮高海拔地區的體力,我們的首選是騎馬。為我牽馬的藏族小伙子叫格桑,18歲,擁宗村人。他身材瘦小,頭發卷曲。 格桑父親不到50歲,母親才45歲,家里不缺勞動力,日子并不難過。父母、大哥在家種葡萄、青稞、玉米,嫂子帶孩子,做家務。格桑的主要工作是牽著兩匹馬馱客人進山。每匹馬進雨崩一趟235元,扣去保險、伙食可余205元。要說窮,是談不上的。趕上今年藏歷水羊年,進山的人大量增多,格桑說今年有2萬收入不成問題。往年大概就七八千。騎了4小時的馬,與格桑有一陣沒一陣地瞎聊很多事情,到山頂下馬,與格桑告別。 下馬后開始走下坡路,沿途拖家帶口朝圣歸來的藏族群眾絡繹不絕。此后一直到第二天我們往神瀑進發,遇到的藏族群眾皆是滿身疲憊但神情幸福。每個人都面露微笑微揚右手,真誠地向我們打招呼:“扎西德勒!”我們也學著回敬“扎西德勒!”相互的祝福填滿了整個山谷。 路上遇到從尼西村來的白馬翁堆,他從兩歲起就由父母背著來轉山,如今50歲,已來過4次,也就是說,每一個藏歷水羊年都沒有落下。卓嘎和烏金是一對年輕夫妻,見我拍照,很配合地站在一起,毫不掩飾恩愛之狀。更有緣的是3位僧人,他們從西藏工布江達來,從進雨崩一直到神瀑腳下,3天里我們時不時就與他們走到了一起。有意思的是,云南日報的張彤老師為他們拍了無數張各種場景下的照片。 黃昏時到達神山腳下的雨崩村,只有42戶人家的小村子寧靜祥和,與世無爭,說是世外桃源一點不過分。村子里多數人家都開客棧和商店,如七彩梅里客棧、雪域吉祥客棧、雪蓮客棧、神瀑客棧等等。因為轉山的人太多,需要解決吃住的問題,我想開客棧也是必然的選擇。全村180多人,幾乎沒有外出打工的,僅有的幾家沒開客棧的,就把家里的馬牽出來送客人上山。他們的理由很簡單,但幾近哲理:你們外邊這么多人都往這里趕,我們就在山腳下,這是梅里雪山賜予我們最好的福氣,我們為什么還要舍棄福報呢? 卓瑪便民餐館的老板娘只瑪取宗對梅里雪山的理解,直接為我解開了亂麻。她說:“從出生到現在36歲,我從沒離開過雨崩。我就打算守這座山一輩子了。”仔細品味,她對梅里雪山的依賴,是否可以理解成這樣呢: 守住一座山,就守住了一生的幸福。看她的表情,確實是滿足和幸福的呀!只瑪取宗的便民餐館與其他氣派的客棧相比顯得很寒酸,是非常簡陋陳舊的藏式民居,這也是唯一一家只接待轉山藏族群眾的客棧,外地游客是絕對不會跨進這個木式柵欄的。一個房間兩張或三張床,一張床收費30元,很多藏族群眾為省錢就兩人睡一張床,每人只需15元。只瑪取宗說她這里每天可住10至30人。一個店只有她一個人在打理,忙得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在她為客人打酥油茶的時候,她說:“藏族人轉山,有錢也轉,沒錢也轉,到我這里來的,都是沒錢的,只要能給他們提供方便,不在乎賺多少錢。” 只瑪取宗的廚房也很簡單,幾乎不備什么菜,只有一個大火爐燒著旺火,客人圍坐一圈烤火取暖,顯得異常享受。天黑不久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僅有的三張小飯桌坐了十多個人,看得出趕了遠路的藏族同胞們饑腸轆轆,不論男女,一人一大碗米飯,滾燙的酥油茶直接澆到飯里,吃得舔鼻子舔嘴巴。米飯是只瑪取宗煮好的,五元一碗,酥油茶是他們自帶的,只瑪取宗免費為他們打好。 從拉薩來的旺杰在店里的人群中是個引入注意的人,因他很健談。他與親戚一共8個人開著車從拉薩出發,經青海玉樹、四川甘孜,從得榮進入德欽,至雨崩行程已14天,吃住行加經幡經卷共花去2.8萬元錢。我很好奇,問他珠穆朗瑪、布達拉、大昭寺就是朝圣的中心,無數人磕著長頭花費幾年時間都要趕到那里,他為什么要舍近求遠呢?他說:“你不知道,珠穆朗瑪太嘈雜了,那么多人去登頂。只有梅里雪山才是沒有被污染的地方。”聽到這里我啞然了。有什么比失去信任更重要呢?什么是最潔凈的,藏族心里自有他們的標準。由此我想到云南日報的李開義老師在進雨崩途中說過的一句話:珠穆朗瑪是給人鍛煉意志的,梅里雪山是給人心靈修行的。迪慶日報的白馬奔騰老師也說,轉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分外轉和內轉,像旺杰這樣繞一圈算大外轉,沿怒江、迪慶、西藏“三江并流”區域順時針轉一圈算小外轉,我們這樣直接到神瀑下沿瑪尼堆轉一圈,只能算表達一種虔誠和心愿了。其實不管用哪種方式,我倒認為在3天艱難而愉快的行走里,已完全融合了我們對自然的崇敬對自己內心需求的尊重;對人與人、或人與神之間關系的理解。 神瀑是終點。所有的人到了神瀑腳下,冰涼清澈的雪水從卡瓦格博飛瀉而下,灑滿全身,那種無我感、幸福感,只有各人心里明白……(保山日報社 刁麗俊/文 張國華/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