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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措懶懶地翻開一頁,是朱衛東在假期里給自己的一封信,她隨便掃了兩眼就合上了。 朱衛東說:“你再接著往下看嘛。”央措瞅他一眼,再次翻開信箋,呀!全是朱衛東在假期里給她寫的信,每天一封,足足寫了一本。“啊?你……我……”靈光開始在央措的腦子里乍現,就像無數條閃電劃過黑暗天際。 她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朱衛東,這個已經和她發生過人間最原始最私密關系的好男孩,為什么要錯過?為什么不去珍惜?她又開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朱衛東升本科,“我姐對你的態度你也親身領教了,說白了這也是我父母的態度,他們希望我能繼續讀本科,更希望我將來能留在江城,所以你要我畢業后就跟你走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我知道你真心實意地愛著我,我又何嘗不想和你相守一輩子!為了我倆的明天,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升本科,兩年后爭取留在江城,我升本科早已沒戲,不過我已經想好了,你升上了本科后,我就在江城找份工作先干著,那樣我們就可以繼續在一起,再也不用為分離而心碎為相思而斷腸。等你工作幾年后,我們就結婚,你說多好?如果你還是拒不接受我的建議,我只有對你說,把我們的愛情撕成碎片的不是我的家人,更不是我,而是你!” 朱衛東從此投入到專升本的攻堅戰中。都怪這該死的戀愛,使他在上次期末考時有兩科沒上八十分,總成績一下就排到了第四名,而升本科的名額卻只有兩名。央措雖然喪氣至極,卻還是不停地鼓勵朱衛東:“介于你現在的情況,這次期末考你一定要爭取科科上九十分,你雖有兩科成績不能達標,但你是系學生會的成員,班干部,這可是別人沒有的優勢,到時你再找系領導單獨說說,我想希望還是大的。” 時間因為朱衛東的苦讀而繃了起來。只有到周日,她倆才到街上小逛半天,朱衛東熱烈地提議:“央措,我倆每月都去書店買一本名著,這樣慢慢收藏,總有一天會把所有的名著都買齊,等將來我們結婚了,我倆每晚就靠在床頭把它們一本本讀完,你說好不好?”央措滿足地凝望著他,幸福得恨不能明天就是那個好日子。 然而,事情并未朝著她倆設計的方向發展,準確地說,人,又怎能敵得過命! 四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央措突然發現自己放在壁廚里的公文包及存放在里面的四百元現金和六十多元菜票一并不翼而飛了。當她腳癱手軟地靠在墻上向室友宣布了這個消息后,宿舍里一陣騷動,經過在場同學的回憶推理,央措丟包的這個時段宿舍里都有人,因此大家一致建議她明早就去找班主任。 至少跑了五趟才終于見到班主任,她并不同情她的遭遇,也沒有半點要為她解決問題的意思,冷淡地對央措說:“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沒辦法,只有你自己到保衛科去報案了。” 落了個透心涼的央措只有擦著大滴大滴的淚珠去到保衛科,保衛科的人仔細聆聽了她的敘述后,當場就說:“這個賊就出在本宿舍,并且她作案的時間極有可能是在夜里,你安心去上課,我們一定會盡快破案?!?/p> 三天過去了,央措卻沒見保衛科的人到班里或是宿舍來調查過情況。她正壓抑得不行,班主任突然召集開班會。然而,她兩個多小時的發言根本沒有提及央措丟錢一事,只是反復強調什么安全問題,提醒同學要保管好自己的物品,臨近畢業,千萬別生出什么事來,否則對學校對個人都沒好處……央措心里升起的一線希望被徹底澆滅。兩天后的周六下午,系里召開了關于安全管理的大會,同樣的,三個多小時的會議下來,卻沒有哪個老師提到央措在宿舍被盜錢的事,央措難過得差點崩潰。丟錢的第二個周,系辦公室的老師總算找央措談話了,她帶著滿腹的委屈跨進辦公室,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又發生了,老師不僅絲毫沒有提及要如何幫她解決這件事,反而一再從側面提醒她,丟錢事件的造成一方面是她自己的過失,所以勸誡她不要把事態鬧大,以免造成不良影響。無處伸冤又無理可講的央措終于被逼得揭竿而起,她反問:“老師,我是拿到一份高等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來上學的,而不是一張通知我到賊窩里度日的通知單,早知大學也不過如此,我的確應該加強自我保護和防范意識,是不是這樣?”老師鏡片后面放出的兩道寒光直視央措,他慢吞吞地說:“央措同學,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只是誰又能證明你包里真的就放了你所說的那些錢物呢?” 央措仿佛聽到自己胸腔里一聲爆響,全身的血液“嘩”一下全涌到頭頂,冤枉別人的可笑罪名瞬間讓央措失去了理智,她瞪著血紅的雙眼仇視著眼前的老師,憤怒得聲音都變了調:“你們,你們居然懷疑我在說謊,原來,原來你們是這么想的,難怪這些天來你們不但不為我作主,還……還……”央措絕望地哽咽著,一把拉開門沖出了辦公室。 央措遭遇了不幸不說,還得承受接二連三不公平的打擊,這讓朱衛東實在看不下去了。就他的個性來講,這件事不論發生在誰身上,他都會伸出正義的援手,可倒霉的是,這事偏偏發生在她的女朋友身上,他的責任感和正義感反倒成了他升本科無法逾越的障礙。他先是憤世嫉俗地在班里宣嚷:“學生遇到了困難,竟然沒有人出面解決,更沒有人幫助一把,反而把受害者往絕路上逼,這叫什么事……” 他的言論很快得到同學的回應,班干部們立即召開了會議,最終決定由班里為央措捐款。央措泣不成聲謝絕了同學的好意,她心里清楚,這根本就不是錢不錢的事!朱衛東又義憤填膺地找到系學生會反映這件事,要求學生會出面給予解決,結果被那個學生會主席奚落了一通,事沒辦成,還惹了一身臊。他不死心,再以團支書的身份找到系團委,要求團委領導能重視此事,給予受害同學一個妥善的答復,團委書記卻這樣對他說:“朱衛東啊,我看你是戀愛談昏頭了,居然來團委提這樣幼稚的要求,系里是使勁壓,你老兄倒好,你呀你!系里一直很看好你,覺得你有很好的組織和領導才能,學習成績又名列前茅,我們都在為你考慮繼續升本科的事,可你居然為了這點事到處鬧,班里鬧,學生會鬧,現在居然鬧到系團委里來了,你讓我說你什么好?”朱衛東被狠狠地倒打了一耙,噎得半天喘不上氣來。 事情一天不解決,央措在宿舍里的尷尬就加深一成,到后來,她和其她六個女生的關系竟演變到空前緊張。她一到宿舍,宿舍里就陰云壓頂,就像她看所有人都怪怪的一樣,所有人也都用那種怪怪的眼神看她。她總是想找一個突破口跟她們交談,希望靠自己就把偷包的賊挖出來,而宿舍里的人似乎都覺得自己是懷疑對象,沒有一個人愿意同她推心置腹。時間一長,她們六人干脆結成聯盟,孤立了她。有兩天,央措下床的和青接連買了兩套裙子,兩套衣服,在宿舍里快樂地比試著,央措不過隨口問了她一句,“你一下子買這么多衣服,得花多少錢吶?”和青說:“都是從批發市場里批來的,所以花不了多少錢?!笨墒窍艉?,和青竟然嗡嗡地哭起來,大伙著急地問:“和青,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還是哪里不舒服?”央措也趴在床檐上問:“和青,你怎么了,要不要陪你去校醫室?”誰知和青厲聲喊叫起來:“央措,你剛才問我買衣服花了多少錢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認為你的錢是我偷的話,你就直說,不必這么拐彎抹角審查我?”央措急了,跳下床就解釋,“我沒有這意思,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真的沒有。”這時,央措分明嗅到了彌漫在宿舍里的另一種空氣,那就是,所有人都在長長地舒氣,感謝和青把壓在她們心頭很多天的話痛快地渲瀉了出來。 央措這邊戰戰兢兢,室友那邊如履薄冰,她們之間的關系最后緊張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央措不在宿舍,她們有說在有笑,央措一進門,熱鬧的氣氛立刻就凝結住,就像一壺沸騰的開水突然遭遇了一盆冷水。 一天下晚自習后,室友許玉英興高采烈地從床下抱出一個大西瓜,炫耀地說:“這可是從我老家帶來的瓜,給你們嘗嘗,我父母種的?!彼聝上虑虚_瓜就開始分發,直到她分完了瓜,也沒望央措一眼,更別提請她嘗一塊??粗齻儦g聲笑語地分享著,央措的心變成了她們手里的西瓜瓤子,在成千上萬只螞蟻的啃食下,滴淌著痛苦的汁血。她顫抖著雙手放下蚊帳,情緒在躲閃不及的蹂躪中撕心裂肺地吶喊,她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到底誰才是受害者?這個世界還有公理和道義可講嗎?老天……第二天一早,央措擼起蚊帳,卷起被子,放學后就直接投奔羅雪玲去了。 羅雪玲聽完她的哭訴,憤慨地說:“從現在起,你再也不用踏進宿舍一步!你們學校對你的遭遇冷漠地不予處理不說,還打壓你,這才讓偷你錢的賊躲在暗地里興風作浪,故意將你孤立,最終趕走你,因為只要你在宿舍一天,她心里就不得一天安寧,她害怕自己最終會露出馬腳,才使盡花招逼走你。你一走,她就解脫了,反正學校是不會為你伸冤的,她盡可胡作非為?!?/p> 央措淚水漣漣:“雪玲,我怎么那么慘呀?”羅雪玲輕松地安慰道:“不慘,不慘,你一點都不慘,不是還可以來我這里嗎?你就乖乖和我住下吧,想住到哪天,就住到哪天,正眼都不用瞧你宿舍的那幫人。” 丟錢事件的發生,真是應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古語。它不僅重創了央措的精神世界,也把她描繪好的錦繡前程一并葬送。朱衛東從此打消了升本科的念頭,本來自身條件就不過硬,加之系領導已經把狠話撂在了那里,只怕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眼看著被災難擊中的央措天天以淚洗面,萎靡不振,他哪里還有心思獨自去啃書本?再說了,學校對他還能產生什么誘惑呢? 盛怒難平的朱衛東,更加對央措百依百順,體貼入微,與此同時,他三番五次打電話回去,讓家里人趕緊幫自己和央措聯系好單位。他常常無比憂郁地看著央措,萬般疼惜地對她說:“我大哥幫我倆聯系單位的事進展得很順利,過幾天就會有結果的。一畢業,我們就回家,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那一刻,央措的心像是被剁了。老天,她怎么可能兩手一甩就跟著他回家呀!光是姐姐那犀利冷漠的眼神,就已經挑斷了她的腳手筋,更何況還有掌握著她生殺大權的父母親。 上官智居然敲開了羅雪玲的宿舍門,看著更加紅潤儒雅、派頭十足的他,愛和恨在央措心中同生同長,盤結著往上猛掙,最終打了個平手。 三心二意地跟著上官智來到人民公園時,天已黑盡,滿園只見喁喁低語的情侶和圍繞在暈暗路燈下亂飛亂撞的小蟲子。湖邊的條椅上,上官智似乎故意和央措貼得很近地坐下,央措感覺到他的體溫透過薄襯衣,再穿過央措的單衣傳到了她的手臂上,兩股體溫交融的瞬間,竟使央措心頭那死去很久的感覺神奇復活,心“咯嘣”一聲彈奏起山崩地裂的樂曲。 央措渴望時光能就此停住,她希望心曲永遠不要停止下來……聽見上官智輕聲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好嗎?”哦!還是那樣溫柔的語調,還是那樣標準的普通話,央措被撥起的心弦更加張狂地舞動起來。 上官智說:“你為什么一聽到我有女朋友,就堅決地走了,從此不再理我了呢?” 心曲嘎然停止演奏,舊傷口被一錐子戳開,痛得央措不由自主地直朝椅子邊上移,眼前隨即出現了被上官智宣判死刑的那個星期四下午……一陣心有余悸的顫抖過后,央措說:“這是我做人的原則,不當可惡的第三者,不奪人所愛!不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她人的痛苦之上。”“原來是這樣?!鄙瞎僦窍袷遣峦噶耸裁此频妮p聲喃喃道,他突然話峰一轉:“那么,如果我要求你給我時間,給我一定的時間去處理,你會同意嗎?”“不同意。”央措斬釘截鐵地說?!拔覟槭裁匆o你時間?這不等于讓我給你一把兇器,叫你去殘忍地傷害一個和你相戀了八九年的女孩?這怎么可能?” 上官智說:“那么你的意思是……”央措搶過話頭:“我倆今生注定無緣?!贝嗌脑捯魟偮?,就像吞了刀般的痛疼卻從她心底翻攪上來。上官智說:“可是我舍不得你?!毖氪胗X得自己的耳朵尤如被蚊妖叮了一口,熱血一下子就濺到她的臉上。她裝作什么也沒聽到地說:“我們走吧,我快成蚊子的戰利品了?!鄙瞎僦菂s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喘著粗氣說:“我今晚不走了,你要陪著我,你一定要陪我……” 他的突然襲擊讓央措驚恐了那么一小陣,可她很快就平靜下來。她裝作很驚訝地問:“陪你,在這里?”“在這里,就在這里,有什么不行?反正你要陪著我……”上官智顫抖的聲音一再胡說,在她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熱烈地擁抱了她、親吻了她,以及之后對她說過的從不曾兌現過的話。反感和憤恨控制了央措,她一把推開上官智,厲聲喝道:“行了,你住手,我要回宿舍,羅雪玲會著急的?!?/p> 一腳踏進宿舍,羅雪玲就嗔怪她了:“??!你可回來了,你總算是回來了,朱衛東剛剛從這里出去,你沒有遇到他?” 央措臉上一陣火燒,說:“沒,沒有啊!這么晚了,他來干什么?”羅雪玲拖腔拿調地說:“他給你送來半個西瓜……” 央措順著羅雪玲挑起的下巴望過去,只見一大半西瓜擺在那里,紅瓤黑籽,水當當的,很誘人…… (張月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