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山了

兒時生活在鄉(xiāng)下，晚飯后總會拖著爺爺去看夕陽下山。

家住西邊，要走好幾里路才能追上夕陽的腳步踩到自己的影子。

昏黃的霞光緩緩的靠近西邊的山頭，把潔白的云兒鑲上了一層金邊，這時的陽光穿破云層，柔和的散落我們的臉上，暖暖的，一點兒也不刺眼。

那時候，我時常問爺爺，“爺爺爺爺，夕陽為什么要下山呀？”

爺爺望著緩緩歸去的夕陽，語氣低沉地回答道，“傻孩子，夕陽不下山，山那頭的人兒就感受不到溫暖了呀。”

“噢，原來是這樣，那么，夕陽在那頭也是自己的家咯。”

“嗯”爺爺看著我，夕陽的光透過枝頭照射在他銀白色的發(fā)尖上，零零散散，像是輕撫著他滿掛頭頂?shù)臍q月。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們就住在了彼此的眼球里，填得滿滿的。

每當夕陽的光亮從爺爺?shù)念^頂上消失的時候，夜幕就會降臨，這時，我們就會踩著暮色回去。爺爺把我架在脖子上，一面給我講著他年輕時的故事，一面又對我的未來充滿預(yù)言。

“你說，咱們家的妞妞長大后會是什么樣子呢？我想，一定是留著長長的辮子，坐在涼爽的辦公室，不用承受風吹雨淋，沒準啊，你就住進城里不愿回來了呢……”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年頭。我便到城里上學(xué)了，忙碌的學(xué)習生活讓我失去了對萬事萬物填滿的好奇，仿佛只有學(xué)習，才是生活的全部。那時的我開始住校，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能回家，每一次聽說我要回家了，爺爺就會在村口等我，孤獨的身影被暗黃的夕陽拉得很長，似乎，爺爺就要在這柔和的光里犯困了。

我走在離路口很遠的地方就望見他了，可他似乎都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我輕輕踱步，走到他的身邊，他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直到我坐了下來，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猛的一轉(zhuǎn)身，像是受驚的孩子一樣，和藹可親地看著我。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坐在夕陽下對視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眼球里住著渾濁的我，而此時我卻不知，住在我眼球里的他，是否也一樣渾濁。

再后來，升學(xué)、再升學(xué)慢慢地填滿了大腦，似乎這已變成了人生的定律，無休止地持續(xù)著。 直到我們畢業(yè)、就業(yè)……

這時，電話成了我們最近的距離，爺爺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總會談到小時候陪我一起看夕陽的事，而我，卻因忙碌總是還沒來得及等他說完就催促他掛斷電話。到了這個時候，對于看夕陽這件事情，仿佛早已遺忘。

今天下班回家，停留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上，穿過高樓大廈第一次抬頭看到城市的夕陽。一道橘色的光折射在我的眼角，暖暖的，像極了爺爺?shù)氖郑p輕的撫摸在我的臉上。頓時，我的眼角濕潤了。

這是爺爺像夕陽一樣下山的第十個年頭了。爺爺離開我們以后，奶奶告訴我，“其實，爺爺一點也不喜歡夕陽，因為夕陽如人，預(yù)示歸去。”然而他卻偏于愛我而對我說，因為夕陽在另一頭也有一個家，所以，他不得不離開我們。（馬昌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