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送我回家

那是一個冬末的傍晚，暮色中天空一片昏紅。

吃完晚飯準備離開時，母親說想送送我，于是與我一同來到走廊。同在小鎮(zhèn)生活，母親家離我的居所并不遠，沿著走廊走，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

我和母親邊走邊聊，多數(shù)時候是母親在說，我聽著，偶爾，我會抬眼望望母親。母親那天穿了件寬大及膝的羊毛大衣，大衣是多年前父親去省城出差時給她買的，母親很喜歡，常說大衣保暖，款式獨特，顏色合意。當年穿上它的母親也確實漂亮，珍珠白的大衣顏色襯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膚顯得更是白里透紅，所以母親一直沒舍得丟，每年冬天都會時不時地把它翻出來穿穿。如今，在亮光處看，大衣已有些泛黃顯舊，就像現(xiàn)在我眼中看到的母親的臉龐，被時光浸泡洗滌得略顯蒼老而斑駁。

突然，正說著話的母親停住嘴，扭頭望向我，眼里透出一絲詢問，我連忙對母親笑了笑。我知道母親是擔心我嫌她嘮叨，自小我的性格就比較像父親，急躁且寡言，所以我們常常會因為她的嘮叨鬧別扭。此刻看著霜染兩鬢的母親那略顯緊張的眼神，一種說不出的羞愧和內(nèi)疚如石在胸，壓得我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確認我還在聽，母親又繼續(xù)說起來。近來母親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兩個姨媽的病，這幾年，遠在老家的大姨和小姨先后出現(xiàn)了嚴重的睡眠障礙，雖多次就醫(yī)，但治療效果都不明顯。尤其是年過六旬的大姨，身體孱弱的她，因飽受失眠的折磨和摧殘，去年冬天差點離開人世。

每每提及兩個姨媽，母親都會哽咽地說：“你也總是失眠，怎么辦好呢？”而我照例會寬慰母親，告訴她我的失眠如今已不再嚴重?？晌业闹e言哪能瞞得過母親，只要見到我，母親就能從我一絲半縷的氣色變化中，尋出我失眠的痕跡，日夜為我擔憂。

走著走著，便來到一個長長的陡坡腳下，爬完這個坡就到了我居住的小區(qū)。小區(qū)門口有個公交車站，母親可以在那里搭乘公交車返回。

爬坡時，母親的步伐顯得有些吃力而遲緩，我配合著母親的速度放慢腳步，熱淚一點點浸滿眼眶。歲月流逝，不知不覺母親已日漸老去。

我邀約母親在路邊擺放著的木凳上坐下休息。待氣息稍微平穩(wěn)后，母親又絮絮叨叨地對我說，她身體很好，讓我不用擔心，反倒是我，不要總為工作和生活過度操勞。聽著這些話，我的心里像是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戰(zhàn)栗而疼痛，忍不住伸手攥住母親的手，那手一如童年牽著我時那般溫軟干燥。

等到終于爬完坡，天色已暗下來，公交車站邊上的路燈昏黃而黯淡，路上冷風瑟瑟，周圍只有三兩個等車的人。我要陪母親等車，母親卻一個勁地說天氣冷，催促我先回去。正當我倆爭執(zhí)不讓時，公交車來了，母親匆忙上了車。車上沒幾個人，我站在原處張望，看到母親找到座位坐下，便放下心來。母親坐穩(wěn)后從車窗探出頭，我們彼此笑笑，揮了揮手。然后，公交車就載著母親離開了。

走進小區(qū)，獨自穿過一條兩旁種滿龍竹的寂靜悠長的小徑時，我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和智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