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野菜

野菜和母親是什么關系呢？用“母親和野菜”為題，總覺不合適，還是母親的野菜比較恰切。為什么這樣說呢？你且等我慢慢道來。

從我有記憶開始，母親就鐘愛野菜。那時，生活捉襟見肘，常常連肚子都填不飽，野菜就成了填補虧空最好的食物。大家都盯著野菜，周圍能吃的野菜很難找到，母親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尷尬。她只要一出門，就能整腰籃地把野菜扛回家。鄉親們對她側目相看，野菜哪是你家栽的啊，轉個背就能整籃地往家搬。母親笑笑，也不辯解，只是一個勁地把野菜往他們懷里塞，讓他們帶回家嘗嘗鮮。我們一家，有了母親的一雙巧手，雖然生活過得有些艱難，但從來沒有餓過肚子。當有人生活無以為繼的時候，母親還會熱情地把米、面和干野菜讓他們帶回家。就是今天，只要提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鄉親都說母親是個好人。還要什么呢，有一個“好”字我就知足了。母親說。

我曾問母親找野菜為什么那么快，她總是笑而不答。后來，還是父親一語道破天機——哪是她有多能耐，她是每天半夜跑大湖心。大湖心離家六七里，是個沒人煙的荒湖，野菜自然多。可是，這一趟走下來，沒有兩三個小時是不行的。望著母親，我眼底熱熱的——為了這個家，她付出了多少血汗啊。

前幾年，我想把父母接到城里來，但母親就是不同意。為什么呢？有單獨的小院，不要爬樓；周圍許多家鄉人，不存在交流隔閡；出去活動，附近就有公園……多好的環境！可是，任我磨破嘴皮子，她就是不挪窩兒。就是父親到了城里，她還像樹樁一樣釘在老屋里。后來，還是父親的一句話把她請動了。“那里的野菜可多，可好吃了。”母親一聽眼睛就亮了，也不再固執，一聲不吭地收拾好，就隨著父親到了城里。

我生活的地方是個小縣城。出了城，到處是山崗和田野，那野菜還不俯拾即是？母親只要有空，她就會跑到野外去找野菜。但是，隨著年齡的增大，我們對她一個人出門有些不放心，就不容許她一個人出門，而這時，她就會拉上父親。

春天是萬物生長的時候，也是找野菜的最佳時機。每每這時，母親的精神就特別好，常常吆喝著出游。一聽到出游，父親和女兒就歡天喜地的，我們還等什么呢？

出游，大家不是帶吃的，就是帶喝的，而母親總會偷偷帶上那把生銹的小鏟子。父親總會第一個反對，你是去春游，還是去挖野菜，掃不掃大家的興啊。她卻不為所動，說，你們玩你們的，我也不影響你們。那些野菜長在地里，不吃不可惜嗎？還沒做幾天城里人就說這樣的話，還說要教育孩子？

到了春游的地點，我們放風箏，采野花，拍照片，母親呢，一個人默默地在地上找著野菜。母親的動作麻利，小鏟子一鏟，往上一挑，一棵薺菜就到了手心。她一邊找著，一邊自言自語：這年頭真好，連野菜都長得水靈靈的。女兒看到了，好奇，攆到母親的身邊，說要找野菜。母親微笑著，耐心地教著女兒，間或直起腰來，瞇著眼看著這個充滿生氣的世界，眼里滿是寧靜和熱愛。

野菜找回了家，除了自己飽餐一頓，改改口味，母親還會東家一點，西家一點，送給大家嘗嘗鮮。左鄰右舍的，都說母親的野菜長得肥實，吃起來味道足。每每這時，母親總會笑著說，哪是我的野菜好啊，是這方水土養人。

這野菜怎么就成了人了呢？我不敢說，因為野菜都成了母親的，它怎么就不是人了呢？看母親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我也笑了。（●章中林／文　苗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