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軍 ／文　　●高劍平／圖

老缸是一段生活，一段歷史，一段見證，一段記憶。

老缸有多老，我并不知道。自打我能記事起，老缸已存在很多個年頭了。之所以稱它為老，是因為它的年紀比我還長。

說到老缸，自然而然讓人想起曾經記憶中的許多關于缸的往事來。在香格里拉這個地方，缸是最常見的日常生活用品，小到茶缸，大到水缸，在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至于，對缸的不同稱呼，那得要看缸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就地取材，這是制作物品最為簡便的材料來源 。在香格里拉，制作缸最為普遍的材料是木材，因此，在香格里拉最為常見的缸當然就是木缸。

自我能夠記事伊始到往后的生活，我的日常生活和記憶總在和不同類型、不同用途的木缸們打著交道。

香格里拉普通人家，總愛在自家堂屋或是客廳的一角留出個空間，用來安放木缸。就連這個安放木缸的地方，香格里拉普通人家也要精心打扮一番，總喜歡給在專門安放木缸的地方做上一圈圍欄，并在圍欄周圍的木材上雕刻些圖案，然后這才把木缸慎重地放入這個早已精心布置好的木欄內。這個安放木缸的地方，也就被香格里拉人稱為“池拉”。

池拉，很多人并不明白它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放水缸之處或是蓄水之處。

根據人們的日常生活所需，這木缸的用途也就不盡相同。安放在池拉里的木缸，形狀自然要大，要能夠盛下足夠的生活用水。安放在池拉里的木缸，自然就是蓄水缸了。

在鐵桶缺少的年代，香格里拉人家總喜歡用木缸來背水。當然，背水用的木缸形狀自然要比用來盛水的木缸小得多，也輕便得多。

小時候常見的場景，一縷東方晨曦剛剛微露。勤快的家庭婦女、老阿媽或是小姑娘便背上自家的背水缸，把天邊一顆星辰盛裝在這背水缸里，來到鎮子里的古井邊背水。

背水的人兒，用她那輕盈的手臂拿出背水缸里的樺皮瓢，輕輕在井水里一劃拉，本來平靜的井水，此時便會微波蕩漾。等得到井邊背水的人兒一多，各人拿住樺皮瓢的手兒一起劃拉，這井水由先前的微波蕩漾，瞬間便是激烈的舞動起來，倒好像并不因為這還是晨曦微露的時刻。

用樺皮瓢，從井里舀滿一背水缸的水，便把盛滿井水的背水缸放到井沿上，背上這盛滿井水的背水缸，家庭婦女、老阿媽、少女們也就把這新的一天開始的生活盛滿在自己的雙肩上，一同用背水缸把井水背回家去。

這鎮子上的人，都是相熟的。倘若，在井邊相互遇到，便又是嘮叨下家常，順帶相互間開開玩笑，這便又是到井邊背水時的一番景象。婦女們的笑聲和著用樺皮瓢舀井水時的嘩啦聲，倒是晨曦微露時特有的聲響。

不過，閑聊不可能過久，要不安放在家里池拉里的蓄水缸可要一直空著了。這背水的活計，當然也是反映家庭婦女、老阿媽、少女們勤快的活路。由于，閑聊時間過久，而池拉里的蓄水缸一直空著，這可是要遭笑話的。在香格里拉有個民間故事，故事中說，一個婦女到井邊背水，一個小伙騎上馬到拉薩取火種。小伙出發時，在路上看到這位背水的婦女正和別人閑聊，等小伙從拉薩取火種返回香格里拉，他仍然看到這位婦女還在原地和別人閑聊。

當然，這則民間故事多少可以給我們其他方面的啟示，不過，也可以看出人們對于勤勞的贊美，對懶惰的嘲諷——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都不例外。 勤勞，在全世界人民看來，應該是一張很有用的通行證。

等我長到有能力挑水的年齡，父母為我準備上一對小鐵桶。挑水的第一天，我心里非常渴望能夠挑上這對小鐵桶，到井邊挑水。我第一次挑水，自然是母親帶著我一起去的。母親，背上她那慣用的木缸和樺皮瓢一同和我前往。

第一次挑水，從井里打水的動作，對我而言非常陌生，完全是一個新的領域。這回從井里打水，自然是母親幫我完成的。等母親用樺皮瓢，將井水盛滿她所慣用的背水缸，我們便一前一后一同返回家中。當然，在返回家的途中，我走在前，母親在后。一路上，母親不斷給我教授挑水的動作要領，這是母親一直走在我后面的原因之一，另外，母親走在后面也是給我一種默默的鼓勵。

第一次，我用最生硬的動作使喚這對小鐵桶，把井水挑回家。雙肩雖然不舒服，不過我心里多少還是有點激動。在后來的歲月中，對于挑水而言，自然是熟能生巧。這回，再不用母親背上她那慣用的背水缸和我一同前往井邊挑水了。

也許，就像學習彈奏一種樂器，一開始并不能夠彈奏出優美的樂曲，但彈奏的時間一長，就像樂曲和你有個不期而遇的相約，優美的樂曲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下幾次，我總算體會到第一次挑水所不能夠體會到的樂趣。

挑著鐵桶，走在路上，鐵桶發出的哐啷聲，確實是一種樂曲。如果，路上挑水的人多了，鐵桶發出哐啷的聲響也就越聽得清晰。

后來，我曾看見父親在搗鼓一個散架的木缸，從木缸的木片上看得出，這個木缸有些年頭。父親將組成木缸的木片，按順序排列好，然后再用竹篾將這些按順序排列好的木片箍緊。我問父親，這木缸會不會漏水？父親說，這木缸不一定要盛水，也可以盛裝一些谷物，或者是其他的東西。

這回，我總算在我的認知領域明白，木缸不僅可以盛水，還可以盛裝諸如谷物一類的東西。

1980年代，在那個電視還不是很普及的年代，正讀小學的我和電視有了一個不期而遇的相約。也從電視劇里認識了一個新的名詞——自來水。總覺得，只要擰開水龍頭，那嘩嘩的水就流個不停，擰緊水龍頭，這水也就停止了流淌。

嗨！要是生活中真能夠有“自來水”那就太好了，只要擰開水龍頭，這水自然就能夠流淌到安放在池拉里的蓄水缸里，等水缸盛滿水，擰緊水龍頭就可以了，我在心里美美地想著。對于那時的我，這不啻是一種“妄想”甚或是一種“神話”。

天天往返在上學路上，這對于一個學生而言，是極為普通的生活。不過，驚奇總是在極為普通的生活中出現，有一天，我看見一幫工人正在道路兩邊挖溝。我少見有人在道路兩旁挖溝，這算是一種普通生活中的驚奇。于是，我抽個空問父親這挖溝的緣由，父親回答說是要安裝自來水。

不會吧！這本已讓我對挖溝驚奇的人而言，更加驚奇。原來，存在于我腦海里的“妄想”“神話”，在極為普通的生活中又和我不期而遇。為了看見我腦海里久已存在的“妄想”“神話”變為現實，每上上學、放學路上，我總要看看這道路兩邊的溝挖得怎樣了。等得道路兩旁的溝挖好，才見工人師傅們在溝里鋪設管道，我這才明白自來水非自動而來的水，原來就是從這些鋪設在地下的管道中流淌而來的。

期盼了很久，我終于看見水龍頭。看見水龍頭，我方知在電視劇中看到的自來水，不再是我的“妄想”“神話”，而是活生生的現實。第一次看到水龍頭，心里就像第一次挑水那么激動。于是，總是找借口要去挑水，其實，我真實的目的就是想要多擰開幾次這水龍頭，以這種方式滿足“妄想”“神話”變成現實之后的喜悅。

在電視越來越普及的歲月中，新的名詞不斷涌現在我的認知領域里，諸如浴缸、浴霸、太陽能、手機······

一些新的名詞，在電視劇或是電視節目中不斷涌現，不斷涌現的新名詞，當然也就涌現在我的認知領域里。這些不斷涌現在我的認知領域的新名詞，又會在一段極為普通的生活中成為我的“妄想”“神話”，繼而，讓我在心里又是對這些新名詞有著強烈的期盼。期盼它們轉變為現實，存在于我的生活之中，讓我觸手可及。

當電視節目里的新名詞，涌現在我的認知領域里并漸漸變為現實，不再成為我的“妄想”“神話”，成為我觸手可及的現實時，我們的生活在極為普通的歲月里漸漸變好，當然，家里的水缸還靜靜地呆著，很多時候，它成為了一種歷史的見證者，讓我們不能忘記以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