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和絢，還未起床，就聽到縫紉機“吱呀、吱呀”的沙啞聲，我起來走過母親的房前，只見母親戴著老花鏡，一只手扶著縫紉機的皮帶輪，一只手慢吞吞地轉(zhuǎn)著貼在針尖下的鞋墊，一圈又一圈，它仿佛是光陰的轉(zhuǎn)動軸，不知不覺將我的記憶逆轉(zhuǎn)到了小時候。

    這臺“上海牌”縫紉機是母親唯一的嫁妝，約10公斤重，鐵質(zhì)的機頭和腳踏板，木色的機身左側(cè)附著一個半開抽屜，母親用它來存放我們掉下來的頭發(fā)。機身的前方是一個三角形的盒子，里面存放針、線團、頂針和一些較小的縫補工具。還記得母親每天都將抽屜和三角盒子收拾得整整齊齊，茶余飯后，她就開始清擦她的縫紉機，直到縫紉機一塵不染，亮得可以照鏡子，她才搬過木凳坐下來，像軍人一樣挺直腰板規(guī)范就坐，雙腳呈直角放在縫紉機的踏板上，“吱呀吱呀”，腳下的縫紉機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在那锃亮的縫紉機上，母親將剛繡好的鞋墊壓線，每當這時，姐妹幾人就緊緊圍繞在母親的身邊，待母親壓好一雙，就將鞋墊墊到我們腳下一雙，母親常說：“繡過花的鞋墊必須過一道縫紉機的線，才結(jié)實。”我們墊上新的鞋墊，就開始蹦蹦跳跳，享受著這種墊上新鞋墊的喜悅。為我們壓好了鞋墊，母親又挺直腰板，雙腳有力地踩著縫紉機的踏板，轉(zhuǎn)動皮帶輪，待鋒利的針尖快速地穿過五彩的花布，母親的又一件縫紉機制品做好了，那是外婆的圍裙，藍色的圍裙上開滿了花兒，成品的圍裙顯得格外精致。在縫紉機上，母親還會做一些布鞋面、帽子、手絹給外婆送去，每當外婆收到這些精致的禮物，總會喜笑顏開，勸母親少辛苦一些。母親點頭說著好，卻又快馬加鞭地為外婆做一些用不到的東西。尤其是在我們即將搬進城的前一個月，母親得知城里的房子太小，沒有預留擺放縫紉機的位置，她沒日沒夜地趕著為外婆做著衣服。在那暗黃的燈光下，縫紉機發(fā)出“吱呀吱呀”的疲憊聲。

    母親隨我們進了城，沒有朋友的她總是在菜市場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疑惑地問她：“每天那么轉(zhuǎn)著究竟是找啥？”她笑道：“買些好看的布料，我給你們每人做一個圍裙。”我忍不住勸她：“市場上的圍裙種類很多，不用自己做了，去買就行了。”母親搖搖頭說：“你們年輕人就不懂了吧，買布料做圍裙可以鑲上自己喜歡的花樣，重要的是可以省不少錢呢。”我拗不過她，只好陪她去買了一些布料。沒過幾日，母親便做好圍裙，她將做好的圍裙拿到菜市場門口的裁縫那里壓線，回到家來就立馬叫我試試，我穿上母親做的圍裙，那花花綠綠的植物逼真地爬在圍裙的邊上，圍裙的中央竟繡著鄉(xiāng)村的圖案，我為之震撼。自從認識了裁縫 ，母親又開始做鞋墊、棉襖，她將做好的東西拿到裁縫那里壓線、包縫，有時候在家里憋得慌，她會到裁縫那里呆上一整天，她們一邊做手工一邊拉家常。沒過幾年，外婆去世了，母親回到老家，她把家里的縫紉機擦得干干凈凈，為外婆做壽衣。那“吱呀吱呀”的聲音夾雜著母親的哭泣走走停停，她小聲念叨著：“媽媽，女兒對不住您，女兒不應(yīng)該一進城里去就不再給您做東西啊……”

    就是在外婆走后的那段日子里，母親突然焦急地來問我：“我縫東西縫到一半的時候，縫紉機便壞了，知不知道村里修機器的師傅電話多少？”那些日子，修機器的師傅三天兩頭就要過來幫母親維修一次縫紉機，可是每次修好以后，還沒做完一件東西，縫紉機就又壞了。我勸母親買一臺新的縫紉機，她不肯，她說：“女兒呀，想當年我們姐妹幾個出嫁時，唯獨我的嫁妝是最貴的，這臺縫紉機也是你外婆一生中買過的最貴的東西，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將它換掉，看著它，就會想到你外婆，這樣，才心安。”我默不作聲，又打電話給修機器的師傅過來修理。

    每次回到老家，只見母親把縫紉機清擦得閃閃發(fā)光，然后賣力地用腳踩著踏板，搖動皮帶輪，然后，輕聲問我：“修理縫紉機的師傅電話號碼多少來著？”我撥通電話，修機器的師傅也要過上好幾個小時才能趕過來。修好縫紉機，母親就戴上老花鏡，像個問號一樣坐在木凳上，她小心翼翼地將繡了很久的鞋墊塞到針尖下，她一腳一腳慢吞吞地踩著縫紉機的踏板，縫紉機發(fā)出“吱呀、吱呀”斷斷續(xù)續(xù)的沙啞聲。

    我站在窗前，隔著玻璃，看到她形如問號的身影緊緊地印在縫紉機上，她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就站在她的面前。我不作聲，只是靜靜地望著她，也望著那一雙三歲小孩的鞋墊，那是一雙多么結(jié)實的鞋墊啊！

    想到我那三歲的兒子墊著那雙鞋墊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的場景，幸福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些年母親坐在縫紉機前辛辛苦苦為我們一家四代人繡鞋墊、縫布鞋、補衣服，在那一聲一聲的“吱呀”聲里，轉(zhuǎn)動的是縫紉機的年輪，而飽含的是母親偉大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