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2019年的第一天，上午沒課，我正在教職工宿舍批閱作文，正批得愁苦不堪呢，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推門一看，怔了三秒，又驚又喜，原來是幾個在讀高中的學生。

    翻箱倒柜找吃的，然后我們開懷暢談，互相調侃，免不了對好久沒消息的人和事都八卦一番，但更多的是追憶往事依依，細數彼此的好，感念深深，情意綿綿。

    新年伊始，彼時太美。沒有惱人的規則，沒有分數評價，沒有名次的爭奪；沒有早上困得起不來，晚上累得睡不著；沒有聽不下去的課，沒有不準唱的歌，也沒有被考試前被占奪的副科，更沒有悲傷逆流成河的早戀和打架……節日里的團聚總是美好的，一切沉重的東西統統都是浮云。是的，終于有這樣的時候，我又成了你心中的“陳大美女”而不是你不屑抵觸的“滅絕師太”，你也不是那個讓我抓狂的“兔崽子”“白眼狼”，而是純真可愛的“愛徒”“得意門生”。

    親愛的傻孩子，我何嘗不期望自己擁有高尚的師德、溫柔的品質、優雅的氣質、淵博的學識，對名利和攀比有平常心，對失落和嫉妒有分寸感，貪欲弱，雜念少，姿態好，著白衣，不多話還能有禮有節，不傲慢。一上講臺如魚得水，一下課踩著凌波微步走，絕不拖沓。當然了，做思想工作絕不能像火焰一樣熱氣騰騰地蒸面式狂吼，但也不像激流險灘有吞噬人心的力量，而是要和被溝通的你有點不是距離的距離，只一眼就看出你的清白、柔軟、真實和骨子里的無辜。唉——學不來的矯情都可以解釋成“為師做不到哇”，請你也看看清楚你老師的平凡普通，和你媽媽差不到哪兒去。

    你有本事，你能耐，那你寫一篇作文來交給我。要把人物塑造得有《紅樓夢》的臉，《水滸傳》的心，《西游記》的身手，《三國演義》的智商。情節跌宕起伏如虎跳峽漂流，環境描寫時而彎彎曲曲，時而浩浩湯湯，細節刻畫驚若翩鴻，婉若游龍，選材開口度小，立意遠大，言辭有得體恰當的修飾，表達方式不可單一，不得一味的直白如裸奔，結構要天成，寓意要雋永。如果你都成，那你每個周末放學了都來我這里吃飯！

    說白了，學生希望老師都是理解他們，懂得他們的人，可傻孩子，哪有不知學生苦的老師啊，都在一條船上刻苦學習，你們的辛苦老師都懂，而老師的苦衷，你們能懂多少呢？

    好了，打住，立馬，新年里，不能說苦，咱說希望。

    我希望，那些對課堂學習不敢興趣的孩子，能夠有一些量身定制的空間。即使在規則的重重包圍下，也能巧妙地擁有一種屬于自己的“快樂模式”。

    我明白，枯燥乏味的課堂只會源源不斷地產生枯燥，讓枯燥絡繹不絕，從天而降，從地而升，黃河泛濫，滔滔不絕。如果青少年的靈魂也枯燥如斯，那這個社會也是沒有色彩的。我明白，比起對課堂教育的恐懼，對人生的恐懼更能讓人感到凄涼、貧瘠，比起厭學更可怕的是厭世。

    我希望，自己少一些平庸和功利，不要把孩子們的想象力扼殺掉，多讓學生客觀地凝望自己的樣子；我希望，為每一種人的個性提供生存的場所，讓學校成為充實而不失自由的成長之地，與之并行的社會也成為更加充實的自由之地。

    可是，親愛的孩子們，青春歲月就是年輕而值得回味的日子，誰的青春不辛苦，人生的逆襲除了彎道超車，還有變速超車，但更多的還是一步一個腳印扛起壓力，走下去，超越自我，向前走，實現成長。

    說實話，我像我的學生們這么大的時候，物質上沒有他們好，但精神上是有一些自由空間的。

    我的初中時代，學得少，但可以如饑似渴地亂讀書，一本又一本，談不上品味和消化，也就是單純地讀。盡管幾乎沒有多余的時間品味和消化，但對自己來說，游牧式的閱讀，讓思維飄然而來，流動而去，這也是好事，沉醉在一些空想中，但總歸不是胡思亂想。有些書當時讀了是白讀，半生不熟，半懂不懂，但后來或現在讀，慢慢地就讀懂了。

    我也是在教書多年以后開始特別感激我初中時的語文老師——李文燦老師。我在自己成為一名初中語文老師后繼續感念我的這位老師，我對他的感恩之心是持久的，持續三生三世也不為過，因為他，我的理想由當農業科學家改寫為當老師。

    我寫作文時總是作文紙不夠要加頁，他就給我一沓信箋；我寫作文時會哭，他就會默默地遞過來一點手紙；他上課時我埋頭往桌洞里看小說，他發現了不沒收也不撕毀，而是幫我拿出來放在桌面上，說把頭勾在桌洞里看書傷眼睛，還說看完了他那里還有幾本更好的，可以借給我；我總是要在春播秋收的農忙時請假回家牽牛牽馬，回來他就把教案借給我自學；我平凡自卑，他卻預言我是“是塊材料——難得的教書奇才”，他還教我做中秋聯歡晚會主持人，說相聲，練書法，唱沙家浜。因為李老師，我的初中時代是陽光雨露充足的時代，滿足了我對讀書的一切美好想象。

    我初中時的語文老師才華橫溢，卻是個陶淵明一樣懶得爭世俗名利的讀書人，他懶，但喜歡勤快的學生，所以每年割麥子插秧我們都要去幫忙。我的師母是個農村婦女，善良、勤快、賢惠，每次都殺雞煮火腿，給我們做好吃的，直到現在，我都覺得他們身上，有袁枚和蕓娘的影子，前提是我的老師脾氣性格再溫情一點的話……

    老師說教育不用太刻意，男孩陽剛，有上進心，女孩賢淑，宜室宜家，這就是很好的教育結果。他還說，老師一定要尊重學生，那些學生來自很普通的農村家庭，但也有不普通的傳承，任勞任怨的家長，積累所有，讓娃娃們讀書，只想給孩子一個好的未來，什么是好的未來？能過上讓自己和家人都有幸福感的生活就是好的未來……

    我和我的學生比較一下，就會深感一個字“時代不同了”！相同的是為幸福（現在叫夢想）努力的初衷。

    所以說，親愛的孩子們，新年新開始，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別再該努力的年紀，抱怨猶豫，徘徊不前，你只要繼續努力，你想要的那些，歲月都會給你。今天失去的，終將以另一種形式歸來。

    相信咱們所有吃過的苦，受過的累，都是禮物，一切顛沛流離終究會成為耀眼的光芒，照亮未來的路，而你的努力終將成就獨一無二的自己。

    其實，當老師的最終在過后都會發現：你的學生，終將會成為懂你的人，在以后或將來，輕而易舉地成為你默契的知己。他們會記得你，牽掛你，就像你總是忍不住要打聽他們，關注著他們。時間熔煉了情誼，最終，你們彼此才能成為沒有血緣的親人，而這才是教育者最值得慰藉的職業成就。

    就像臨行出門的那一刻，我難掩慌張，還要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愿你的人生，美好而遼闊”，而你早就看穿了我的軟弱，撤回跨出門的腳轉身擁抱我說：“老師，不要熬夜，注意身體，下次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