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稍暖，去公園散步。趁萬物肅默靜寂之時，公園在整修。舊日圍墻外多了一道墨綠色的鐵柵欄。公園內景致雖廖落，卻是另一番空曠安然。

　　園內路徑行人稀少，有三五工人默默忙著手中的活兒。路邊草木顏色黯淡，身子蒼瘦。可是，我知道這只是表象，草木的骨子里其實藏著一種不屈的堅強。誰也躲不過凄凄冷寒的季節。任憑世界如何蒼茫，草木們不悲、不怨、不棄。它們善自珍重著，靜心等待春風徐徐來，吹亮面容。

　　走到小廣場那邊，驀然發現小廣場被重新修葺了，有點小驚喜。這小廣場其實特別簡單，原本不過是公園管理辦公室旁邊的一塊空地。空地后面是柳樹林，右面是桃花林。若只有這些，說真的，小廣場景致還真不錯。可偏偏桃花林上面有高鐵橋，時不時地有火車轟轟而過。話說回來，那倒也可看作小廣場一景。

　　誰也不會在乎這些，來這里的人也沒這么講究。他們是老人、孩子、年輕的媽媽，還有跳舞的一群人。天氣好時，老人就自帶了小凳子，坐在小廣場上曬太陽、打瞌睡、閑聊。小孩子們就在廣場上撒歡跑著玩。到了夏夜繁星時，就異常熱鬧了，一個女子帶領著一群年齡不等的女子，在音樂聲里翩翩起舞。

　　小廣場，就這樣自發形成了。只是有一點鬧心，小廣場地勢低，一到雨天，就有積水。

　　如今可好了，公園管理者也把小廣場當回事了。小廣場的地面墊高了，還鋪上了一層水泥。并且配上了一套桌凳。桌面上有棋局，可以下象棋，楚河漢界分明著。凳子上有凌亂的土，可這不影響它的親切和歡喜。美好的情景在展現：幾位老人坐在一起擺弄棋局，孩子們在光潔的水泥地上打打鬧鬧。不遠處柳枝輕柔，桃花灼灼。一幅安寧和樂的俗世畫。那么，季節深處的荒寒寂寞等待是不是就有了意義？

　　有風吹過臉頰，雖和著陽光，依然有冷意。對面的柳枝干瘦瘦的，在風中微曳，十分泰然的樣子，似乎并不懼這冷意。我突然想起《九九消寒圖》中的那九個字，說的就是柳：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九九消寒，那是古時的習俗，用雙鉤描紅書法“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從冬至開始，每天按照筆畫順序填充一個筆畫，每過一九填充好一個字，九九之后填完。正好春回大地。

　　這九個字每一個字都是九劃，他們的組合真是又美又巧。意象美，意義也美。漢字里九劃的字有不少，古人為何單挑出柳這種植物？單選這幾個字組合呢？

　　我想出一些九劃的字，可是組織起來都不如它們美。柳這種很女性、輕柔的植物，它的枝條實則很不容易斷，有韌性，可以彎曲。于嚴寒來說，古人如此寫也許自有深意。

　　我站在小廣場上，看著風中的柳枝，亦想起那個在小廣場上領舞的女子。她大概就像《九九消寒圖》中柳的脾性，柔軟有耐性，等待春天的風。

　　她的人生其實就是一幅《九九消寒圖》。她從小就不被父母喜愛。長大嫁人后不久，丈夫在一場事故中走了。她是那么年輕，人生本可以重新開始。但她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要養活。她選擇了承擔生活給她的痛。她的婆家，生活也不好過。娘家的人也不親她。沒有人幫她，她只有自己幫自己。

　　后來，她帶著孩子來到了城里。她沒什么文化，只能去超市做一些導購、保潔之類的活計。她已經知足了，因為她的心是明媚的。她從小喜歡跳舞，一直不曾放棄。她利用所有空余的時間去練習。漸漸地，越跳越好了，也認識了不少喜歡跳舞的人。人們知道她的處境，有心或無心的，會推薦一些機會給她。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是舞蹈老師了，在小廣場教一群阿姨大媽們跳健康舞。她的孩子比她還高，在一旁給她們放音樂。她一臉的幸福知足，一點不顯老。

　　她為了孩子，始終沒有再嫁。在她最該痛苦的時候，她說自己沒有選擇去痛苦，而是歡歡喜喜去跳舞。有很多閑言碎語砸向她，她無動于衷。她說，難道天天愁眉苦臉，哭哭啼啼才對嗎？我要好好珍重自己。

　　寒意一日一日慢慢消去。垂柳依依，春風笑顏。那是一場美好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