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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稱生于1987年,是我從未見過面的羊拉人,但是讀他的小說,在文字里我見到了他,認識了他。 近年來,此稱致力于小說創作,新作迭呈,在《民族文學》《西藏文學》《邊疆文學》等重點刊物都能讀到他的作品。這些小說寫的都是迪慶高原上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傳遞的是普通人的人生訴求,從而表達出作者對這些普通人的敬意、關切和悲憫,讀來不忍釋卷,令人心靈震撼。不妨信手拈來幾篇試作分析。 《黑洞》一看題目就嚇人一跳,仔細閱讀果真如作者所言:“是一個無法澄清和平反的黑色事實。”央楚和阿勇是小學時的同學,長大后結成夫妻,帶著他們的孩子過著平靜的田園生活。豈料災難突然降臨在這個普通的農家。央楚被查出了癌癥晚期。她瞞著病情悄然離去,從此杳無音訊,引起家人的誤解和猜疑。幾年后有人在黑色山洞里發現了她的遺物和一封寫給丈夫的遺書,才曉得她早已投江自盡……“我要走了,我不想躺在家里讓您看到我難堪的樣子……”面對死亡,央楚心懷泰然:“我看見很多人,在我要走的路上跳著舞,唱著歡樂的歌。”這篇小說的敘事成功,首先是對“在泥巴和陽光里長大成人”的主人公短暫人生真實而細膩的描寫。那些帶著地域符號的的語言,更能喚起熟諳斯地的讀者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感。即便對雪山高原陌生的人,讀了這些文字也會受到感動。 《靜靜的倉子橋》故事來源于一個真實的歷史事件。1982年,維西縣中路鄉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江橋崩塌事故。這年10月15日,瀾滄江滄中人馬吊橋落成,未經驗收即舉行通橋典禮。剪彩時,有247人蜂擁而上,秩序混亂,嚴重超負荷,造成錨錠坍塌,橋體墜江,205人落入江中,其中死亡136人,受傷26人。據統計,全鄉有83家受災農戶的親人遇難……就這樣,慶祝大會變成追悼大會,典禮變成了葬禮。 滄中橋事件發生5年后才來到人間的此稱,原本對這一事件一無所知,他從老人們講述的故事里得到啟發,尋找到素材,創作出小說《靜靜的倉子橋》。在這篇近萬字的小說里,作者以他漸趨成熟的筆法,探入歷史的空間, 追尋歷史留下的沉重足音,將一場發生在幾十年前的悲劇與現實中的人和事并置敘述,演繹出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小說不是生活的復制,但它來源于生活。事實告訴我們,昨天是今天的歷史,沒有當年的倉子橋事件,就不可能有《靜靜的倉子橋》。竊以為既然是歷史,把它寫出來不是為了糾纏功過是非,而是給明天一個警告和啟示——文學效應并非虛無縹緲,而是可觸可摸可以感知。 作為一名藏族作家,此稱在小說中并不著意于藏族服飾、飲食、文化等方面的描繪,而是將藏族的民族文化心理融進小說內部,使小說體現出一種樸素的生活哲理。《沒有時間談論太陽》講述了兩個從事傳統農事的年輕單身漢羅布和扎西平常的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看似陶淵明歸隱式的田園生活。小說結尾處《新聞聯播》的出現,卻又提醒我們這個世界和現實生活是有關聯的。《新聞聯播》里出現的內容,與他們生活的世界形成了鮮明對照,一個是發展的現代世界,一個是不變的鄉村世界。他二人每天上山砍柴,和動物對話,隨性喝酒談天,金錢欲望被淡化到幾乎不存在。這種拒絕欲望化生活,表現的是簡單自然、隨性的樸素生活哲理。小說在結尾處現出了《新聞聯播》,在提醒亙古不變的鄉村世界和外部世界有著無法抹殺的聯系,但是在鄉村內在的秩序下,現代社會不可能回到原始的生活現場。 除了回到原始生活現場的企盼,此稱小說中還表現出對新文明入侵與傳統藏族文化沖突的觀照。傳統的習俗被“先進的”現代文明沖擊,發電機帶來了電,電燈使夜晚像白天一樣明亮,電視機的出現比口耳相傳的民間故事更具有吸引力……這不僅是器物實體上的沖擊,更是來自于思想觀念的沖突。年輕的八五后作家親歷了迪慶對外來文化的反抗、接受、反思、迷惑,他把這種對變化與抗爭的思考融入小說。《薄暮之雪》和《老牧人曲甲》的故事情節就是從現代文明與傳統文化交鋒中展開的。《薄暮之雪》中,用爺爺是否咳嗽來表示傳統文化和電視機、發電機這些現代文明之間的關系。現代文明離他們的生活越近的時候,爺爺的病就越重。這就意味著傳統的、講故事的方式將被現代的東西所取代。在《老牧人曲甲》里,放了一輩子羊的老牧人曲甲,成了村子里最后一個還在堅持放羊的人。這不只是一種生存手段,更是一種對傳統生活方式的堅守。但在老人去世后,羊立馬就被賣掉,村子里再沒有放羊的人。老人和羊的失落,隱喻了傳統與現代交鋒后,面對傳統的式微,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流亡者》中,男女青年相互對歌,一見鐘情就可以私定終身,這種性觀念相對于漢民族來說要更加奔放,結婚時的習俗和盛況,也是他們所特有的。作品中強調人的自由生長,讓人感受到原始生命的力量。不是土生土長的藏族作家,很難寫出這樣獨具風格的佳作。 云南民族大學黃玲教授認為:“此稱的創新意識和探索精神都是很強的,他的創作大多為短篇,很注重對小說藝術本身的追求。”無論是對小說的敘事節奏的把握,還是敘事方式的嘗試,都顯示出與眾不同的實力。再者,讀《糖果盒子》《流亡者》,可見此稱在他的小說里,不再追求傳統小說的故事與情節,不再拘泥于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他的小說有著現代小說的藝術魅力。其次,他對日常生活瑣碎細節的描寫細致入微,從普通的生活視角切入,把日常生活的經驗寫得生動而有觸感。在對人物心理的刻畫上,也能感受到他對日常生活的觀察力。 我讀此稱的小說,被他的小說感動。那些虛虛實實的故事卻真真切切,與我們不時遭遇的某些虛華、浮躁的“作品”格格不入。基于此,我深信我們還會讀到他更多更好的充滿個性的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