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穿過云彩——追憶堂兄陳維

堂兄陳維車禍去世有一段時間了，這些天一直在想，關于他、關于這場車禍、總得寫點什么東西，才能更好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噩耗

2021年6月6日傍晚，和家人一起在朋友處吃飯，剛結束，坐上車準備回家。接到一個電話，說堂兄陳維出事了，車禍，在昭通。我急切地問，受傷了嗎？結果電話里說，他們接到的是交警打來的電話，說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車里靜默了，實在是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

掛斷電話，我趕緊翻看微信，堂兄在四點半還發了個消息，英姿挺拔的他，騎在摩托車上，說已經到了昭通，還有一句話：“一路向北，穿過云彩。”原來他就是這一天出發，要騎行去他心念已久的大西北。

還是不敢相信，我有點緊張地撥通了堂兄的電話，交警還在現場，消息是一樣的，我問沒有生命體征的人是否確認就是摩托車和手機主人？答復是肯定的。

沉默了一會兒，我硬著頭皮，給堂姐陳瓊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傳來一陣啜泣聲，她們已經知道了，正忙著準備去昭通。

我的眼眶是濕潤的，坐在車里的父母也一樣，母親說有些不舒服，我們直接去了醫院，母親的血壓升高了，醫生安排在醫院輸了液，回到家已經很晚，于是和表弟相約，第二天一早走。

那一夜，昆明有雨，伴隨驚雷，半夜無眠。我仍就不愿意相信。

第二天中午，表弟我倆到了昭通，會合先到的親戚們，去了昭通殯儀館，冰柜里拉出來的確實是熟悉的他，就是那一張英俊的臉龐，抿著嘴安詳地睡著。堂姐哭著一遍遍撫摸著他的臉龐，侄兒壓抑著哭泣的聲音，眼淚卻止不住滾滾而下，嫂子眼睛有疾看不清楚，更覺著哀傷至極。不得不相信堂兄真的走了。

他是我們公認的傳奇

堂兄是家族里面公認的一位奇男子，但完整準確地描述他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至少需要一本書的篇幅，因為他的精力太旺盛、經歷太豐富。他是個行吟詩人、準書法家、烹調高手、棋琴書畫都通，妥妥的一個玉面書生。但同時又是一個騎行愛好者、豪爽的飲者、好的拳擊手。1986年，云南大學法律系畢業，當過政法委干警、監獄警察、公安干警、下海經商創辦企業、當過鹽化公司經理、后辦企業期間曾經遭受競爭對手聯合公權力對他構陷，他無懼無畏，重拾專業獨自一人向體制內的丑惡現象開戰，歷盡艱辛打贏官司，公司卻傷了元氣，于是二次創業干脆創辦律師事務所，轉行成幫人排憂解難的律師。

相當一段時間，在家族的同輩人之中，堂兄是一個偶像式的存在，因為我們覺得他真的是無所不能。我試著選擇幾個知道的點追憶一下。

光是騎行這個愛好，我們耳聞過他創造了許多奇跡：1986年大學畢業后，騎一輛春花牌自行車從昆明到香格里拉去工作報到，幾年后換一輛阿米尼自行車從長春騎到廣州后回到了昆明，多年后換摩托車，騎遍云南、去過江南、環了海南，騎摩托車走丙察察線路從昆明到拉薩。其實他騎行已經快游歷完了整個中國，這次他要去的是心念已久的大西北啊！而且他通常喜歡獨自出發。

因為受堂兄激勵，在大理讀書期間，我也曾經找了個自行車獨自一人騎行了大理州的好幾個縣，騎行之苦、騎行之樂我也體驗過了，至今記憶猶新。雖然跟陳維兄的騎行經歷沒法比，但我覺得那是學生時代比較酷的一次社會實踐，偶爾還會跟別人炫耀一下，后來沒有再繼續，但我知道夢想其實一直都有。關于騎行，有一件事情，如今想起來，我有點遺憾和后悔：兩年前我們協助組織中外摩托車手從德國慕尼黑穿越13個國家一直騎到拉薩的時候，我自己去不了，但我為什么沒有想起去邀請一下堂兄？因為我相信陳維兄的理想應該是騎遍全中國，然后有機會再去環游世界。

家人和朋友的心中，堂兄是一個快樂的源泉，家族聚會時，堂兄經常扮演的是組織者的角色，弟兄們之間的開心，上下輩之間的溝通，他做得游刃有余，都喜歡他，也沒法不喜歡他，因為他還是個大廚，大家都很享受一邊在家里談天說地，一邊等著帥氣的他系著圍裙端出一盤盤美味佳肴。家族聚會，今后還會繼續，不過我們總是要面對“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場景了。

朋友之間也定是如此。這次，不少朋友都到昭通去把堂兄接回來，一位女性朋友，牽著她老公的手（他們都是堂兄的摯友），濕著眼眶跟我說：“必須要來送陳維，我跟老公都說了，雖然你是我的老公，但陳維是我的靈魂摯友。”守靈之夜，幾個老哥們和幾個親屬陪堂兄到了天亮，在他的靈前喝著酒，為他唱了一夜送行的歌曲。間或，他們來給我講一講，堂兄他們年輕時候的浪漫和愛情。一位老哥們因為堂兄曾經在酒場救過他，他老是念叨：“老鐵，你就這樣走了，今后我喝酒醉了，誰來管我呀？”我看得出，他與堂兄之間的友誼和深情。

陳維兄是一個喜歡呼朋喚友的人，但也是一個喜歡孤獨的人，他的經歷和他的思考決定了他總是走在時代之前。有成功也有失敗，但他似乎習慣了一個人獨自承受，他的驕傲決定了通常只給我們分享快樂，弟兄們則習慣了有麻煩就找他，這對他不公平，但也已經是一個沒法再彌補的遺憾。

書信年代，我與堂兄曾經有過多次交流，更多的是他對我的鞭策和鼓勵，如今都找不到了，但情誼我記得。回到香格里拉工作，因為他的原因，我也迅速認識了一批他那個年齡段的男男女女，都很優秀，但因為我有一個如白馬王子般的堂兄，他們都如哥哥嫂子般地照顧我，有些人也成為了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是我的幸運。

陳維兄是一個嫉惡如仇、逍遙不羈愛自由的人，他學習的是法律，所以他比我們更早知道一個公平社會的重要，而且他一直致力于去實踐它。遇到不公，他通常會是拔劍而起的那一個，這是他的勇氣和無畏所決定的。他換了那么多的生活方式，但他信念不變、勇氣不改。他的微信里發的文章多數都是關于依法治國的思考，他是一個普通律師，關注的卻是整個社會和國家。同樣都姓陳，我覺得他的特質像百年前那個主持《新青年》的陳獨秀，也像那個陳延年。他也為自己是共產黨員而驕傲。

送別時，堂兄的很多同學都來啦！我跟他們許多人都是朋友，對于堂兄的離去，我們都是一樣的心情。

人生無常，陳維兄安靜地走了，沒有什么聲響，只有親人和朋友們綿延的哀思。在無盡的時空隧道里，這就是絕大多數人的宿命。

一個優秀騎手騎進了黑暗

陳維兄是那么好的一個騎手，為什么就這么突然消失？去昭通大關的路上，我一直在東想西想，但想不明白。

驅車去了事發地的交警隊。終于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覺得，這不是一起簡單的交通事故。

事故發生地在昭通大關縣悅樂鎮涼水井隧道內500多米處，交警調取的隧道監控視頻顯示，堂兄騎著車在17:23左右進入了燈火通明的隧道，騎行一段時間后，突然的一片黑暗襲來，堂兄和摩托車就不見了，只聽到了摔倒的聲音。之后有三張車，緊急繞過避開了堂兄摔倒的地方，40秒后，第四張車行車記錄儀顯示，車燈光前面，堂兄剛好艱難地站立起來，還騎在了摩托車上，甚至都沒回望燈光的方向，車輛直接就撞了上去，把堂兄和他的摩托車撞到了十幾米遠的另一個車道。肇事車輛停在更遠的地方，打著燈，但看不清楚任何東西，駕駛員下來了，又有幾張車經過，燈光下，才看到，駕駛員不斷地揮手。有幾輛避讓開了，但又有一輛車，碾壓了躺在道上的堂兄，第二輛肇事車，停了一會兒，逃逸了。我們到交警隊的時候，還沒找到。

撞到他的人、逃逸的人，交通事故責任怎么認定？我相信交警隊會有客觀合理的判定和解釋。事實上在交警隊協商時，有交警說了，他們遇到的是一撥最講道理的逝者親屬。

但因為一個事實的存在，大關縣悅樂鎮涼水井隧道管理方對安全運行的無知和不作為以及事故發生后迄今為止的沉默，卻讓我覺得，我必須得說點什么。

同樣是這個隧道：大關縣悅樂鎮涼水井隧道，今年4月19日，曾經有一個轟動全國的事故，一輛大貨車自燃在堂兄出事故的這個位置。幸好交警英勇地救出了75個人，沒有1人死亡。時隔48天后，6月6日，堂兄在同樣的位置摔倒了，緊跟著發生系列事故，堂兄去世了。

問題是，4月19日至6月6日，40多天時間，兩公里左右的涼水井隧道中間是漆黑一片的，沒有任何燈光，甚至沒有任何提示，哪怕是幾盞應急燈。換句話說，堂兄是直接從燈火通明的一端騎進了黑暗。

從一個明亮的地方到完全的黑暗里，會給人的視力帶來什么變化？由此會有什么安全隱患？應該是常識性的問題。

在交警隊里，死者家屬提了要求，希望交警保管好第二起事故的監控視頻，并一定告知管理方，希望不要再有無辜的人倒在那段黑暗里。因為有30多年駕齡的優秀騎手陳維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們將保留依法捍衛自己合法權益的權利。

那些鄭重的話語

陳維兄走了，他本來想一路向北、穿過云彩，沒想到他沒穿過那段黑暗。

下葬儀式上，他的鐵桿朋友代表親友，做了一個特別感慨的致辭，我抄錄幾段：

“今天，我們來送別我們的朋友、親人，一個偉岸、英俊、博學的人，一個熱愛自然、熱愛自由、重視友情的人，一個敢于追求真理、性情豪邁的人，一個用大半生時間去維護追求公平正義的人，一個準書法大師，一個母親的兒子，一個兒子的父親。陳維，不幸離我們而去。

陳維生于1964年，享年57歲，童年和少年在臨滄和迪慶渡過，1982年就讀于云南大學法律系，1986年畢業，畢業時，獨自一人騎自行車從昆明回到香格里拉，開始了他的獨具個性的社會生活。

………

他維護法律制度，為基層老百姓提供法律保護，為他們排憂解難，他用自已的實際行動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他為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作出了貢獻。

陳維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他想建設一個理想的“烏托邦”。他很平凡，卻也不平凡，他有偉大的法治報國的理想事業，但沒有人能夠實現全部理想，包括他自己。他的一生也應該說沒有太多的遺憾！他努力了，并且奮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們將永遠把他記在心上。塵歸塵、土歸土，愿他安息！”

堂兄的兒子陽洋在葬禮上說：“我的父親經常和我一起交談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和擔當，我記住了，并且會向他學習。他一直有一個騎車環游世界的夢想，如今他倒在了追逐夢想的路上。作為兒子，我感謝各位親朋好友前來送別我的父親，你們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侄兒陽洋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堂兄陳維寫了很多詩，我從他的微信里，選了一首：

問

敞開胸膛

把紅色注入軀體

從此 心臟眼神

都融透了血色的指望

攀越雪山

掬捧泉水

一路的希望

總想把自己奉獻在天堂

白云自然地奔騰

雷電狂囂著釋放

世間的一切

沉默與怒吼

誰都能夠感受力量

白云留戀在城市山崗

理想環繞著地球海洋

陳維兄，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