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

同事老張夫妻倆今年同時退休，他們非常開心，覺得自己的圓夢時刻到了。夫妻倆一直有個愿望：退休后回老家住，過那種居而有院的田園生活。城里的樓房像“鴿子籠”，這些年住得不舒服，連呼吸都無法暢快。城里的生活哪比得上鄉村生活？鄉村有宅有院，宅子接地氣，院子可種些花花草草，推窗就是清風明月，開門就是藍天白云，每天早晨醒來就能呼吸到最清新的空氣。

可是讓老張夫妻倆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的鄉村生活遠不如想象的那樣詩情畫意。首先是鄉下的老屋已經有些年頭了，有些地方破舊失修，隔三岔五就出點小問題。保留老屋是老張的心愿，說是為了懷舊，老屋的格局還是當年的模樣，可住著卻不是當年的感覺了。雖然平房接地氣，可以直接與自然親密接觸，但那些惱人的蚊蟲也隨之而來。還有一點，他們本打算在院子里種菜養花，享受久違的耕種樂趣，可是真的做起來，才發現因為多年的生疏，兩人早就不善稼穡，種出來的瓜菜長勢不好，讓人沒有成就感，再加上鄉下休閑、娛樂、醫療、購物等各方面都不如城里便捷，讓他們感到很不方便。總之，老張夫妻倆已經適應不了鄉下生活，住了幾個月就匆匆逃回城里。

我看得出來，老張夫妻倆這是回不去了。回不去的故鄉，讓人感到頗有幾分心酸和尷尬。曾經那么向往的田園生活，真的會無法適應嗎？

我想到自己，也有一個像老張一樣的田園夢。故鄉在我的記憶中，田園牧歌一般美好。我從故鄉起飛，那里就像我心靈的彼岸一樣，總能讓我找到回歸感。多年來，我寫下了無數關于故鄉的文字。那些文字幾乎完整地還原了我整個童年的生活，字里行間都是溫情和懷戀。故鄉的小橋流水、故鄉的朝霞夕陽、故鄉的鳥語蟲唱、故鄉的炊煙、故鄉的原野……在我的筆下美麗而深情，我以為故鄉的氣息已經流淌在我的血脈中，熱愛是永恒不變的情感。我也想象著，當我老了，回到鄉下，像詩人葉芝寫的那樣：“用粘土和樹籬，搭建一棟小木屋。種植九壟豆角，為蜜蜂建造房子，孤獨地生活在蜜蜂喧鬧的林間空地……”我要在老屋的庭院里修籬種菊，過著一半煙火一半清歡的日子。

可是，我是不是也會遭遇“回不去”的尷尬？我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還能適應故鄉的生活。其實仔細想來，我們在外漂泊這么多年，已經與故鄉隔離得太久了。漫長的時光里，故鄉已經升華為一個抽象而帶著情感色彩的詞語，類似一種象征圖騰。故鄉已經被距離和時間美化過了，當我們真的回到故鄉，不見得能夠找到那種感覺。因為當我們踏上故鄉的土地時，無法找到曾經的腳印。這不是忘本，也不是矯情，而是一種規律。這個過程，就像是我們一次次破繭成蝶的過程。我們掙脫曾經的繭，拍打著翅膀飛走了，卻把一個空殼留在了原地。即使再回歸，那個空殼也無法承載如今的我們。我已非我，即使故鄉一如既往地敞開懷抱接納我，我不一定能找到原來的蹤跡。所以，我們回不去了。我們無需像那個刻舟求劍的人一樣，沿著原來的蹤跡尋找失落的記憶。

“此心安處是吾鄉”，回不去了，就把故鄉放在心里。回不去的故鄉，依舊讓我們念念不忘。這種情感，綿延一生，永遠不會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