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我的心里存有一塊地方,是留給記憶里的故鄉的,以至于現在空落落的,失了魂一樣。 十幾年前,我在西安讀書時,故鄉是那么清晰,總在我腦海里縈回。那時,我三天兩頭想著回家,從開學一直想到放假。每個學期最后一門考試我都是提前交卷,交完卷子就迫不及待地往火車站趕。當我坐上往南的火車,心里就一直默念:“愿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可是畢業后幾經輾轉,真的回來了,卻發現故鄉變得陌生了。 記憶里,故鄉是個小小的村莊,小到你在村東頭跺跺腳,村西頭都會雞飛狗跳。要是半夜里誰家放兩串鞭炮,半個村子的人都能聽得到。 那時,村子里連條像樣的公路都沒有,山道坑坑洼洼的,外面的人都說這兒啥都好,就是交通不太方便。但我們的鄉親們卻說,誰說交通不方便,飛機還成天在我們頭上飛呢! 鄉民們總是善于自嘲,而且對未來充滿美好的向往。他們大都沒受過很好的教育,所以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子女上學,希望他們長大成才,代替自己去見識外面的世界。他們管有出息叫“出山”,那也是他們對子女最殷切的期盼了。 那時候,鄰里和睦。夏日晚上,有電視機的人家會把電視機搬到空地上,與隔壁鄰居一起看,邊看邊聊些日常的瑣事。坊間有一個類似玩笑的段子形容村里人的友善:看見別人上廁所回來,他們都會習慣性地問一句:“飯吃過了?” 那時候的故鄉,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村子里的小溪流,一天到晚唱著歡快的歌。我記得小時候,親戚來我家作客,總嫌屋邊的溪水鬧騰,但現在卻成了他們的懷想,因為想聽都聽不到了。如今的故鄉,雖然也看得見山,看得見水,卻已不是舊時的模樣。而且不獨景色變了,連感覺也變了,變得讓人看不見鄉愁。 就連高鐵的開通,似乎也擾亂了小山村的安寧,每次高鐵呼嘯而過,玻璃窗都會顫栗起來。家鄉人身上的純樸似乎越來越少,欺善怕惡、自私自利的特質卻越來越明顯。很多人總想著從別人那兒撈一點好處,為了幾個犄角旮旯、方寸之地鬧得不可開交;還有些人沒事就喜歡搬弄是非,搞得別人家里不得安生;一些“外來的和尚”更把村子弄得村不村、寨不寨。 我家門前原有一條小溪,終日流淌著清可見底的溪水,水里的魚蝦“往來翕乎,似與游者相樂”。但不知哪一天起,住在上游的人開始往河里扔垃圾,更有甚者,把沖洗羊圈的水直接沿路倒下來。為了開車方便,他們還把小溪填了,只在下面埋幾個孔洞,連續兩年夏天,因為出水不及,導致水倒灌進了附近地勢低的人家里。但許多人對此卻“視而不見”。 我常常在想,到底是人變得物質了,還是物質改變了人? 每當我站在村口遙望,總覺得自己像是失了根的浮萍,在與一個鄉音很重的老人對話。他說的話我似懂非懂,我說的他也未必了然——我不知道是我遺忘了故鄉,還是故鄉遺忘了我。 那種感覺就好像魯迅先生在《在酒樓上》寫的:“北方固不是我的舊鄉,但南來又只能算一個客子,無論那邊的干雪怎樣紛飛,這里的柔雪又怎樣的依戀,于我都沒有什么關系了。”故鄉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了,以至于我差點“錯把故鄉當異鄉”。但故鄉真的遠嗎?分明,它就在我心里啊。 故鄉,那么近,又那么遠;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