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生活在農村，家里有幾畝果園，到了夏秋季節，累累的果實掛滿枝頭，看得人直流口水。果園四周用刺籬笆圍著，父親還在果園里建了一間土坯房，有時間就守在果園里，可白天父母要忙其他農活，他們就安排還沒上學的我來看果園。

父親怕我無聊，還去姑媽家拿來了一包表哥的小人書。每天早起下地前，母親順道把我送到果園里，老遠聽到我們的說話聲，拴在果園門口的“黑虎”急得團團轉，父親早已起床，被褥攤開晾曬在籬笆墻上，母親喚了好幾聲，他才從一棵繁密的蘋果樹下鉆出來。那時的果園流行矮化樹，枝干幾乎貼著地面，鋤草只能彎腰到樹下。父親拍拍身上的土灰，清晨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扯得長長的，一直伸到土屋的墻上折起來。他換了長柄鋤頭跟母親出了果園，我逗黑虎玩了一會兒就進土屋看小人書了。

那幾天，我正在看《三國演義》系列連環畫，才看完《火燒赤壁》《桃園結義》《八卦陣》和《五丈原》，當天準備看剩下的四冊，聽表哥說，《三國演義》一套連環畫有四十八冊，之前他買了九冊，有一冊他上課偷看，被老師收走了。表哥還讓我暑假跟他上山挖藥材，等藥材賣了可以多買幾冊回來。雖然我還不識字，但圖畫描繪的情節還是讓我看得入了迷。

正看得聚精會神，門外黑虎狂叫不止，“有人偷蘋果！”我立刻拿上門后的木棒沖出去，“峰子！”柵欄外梅梅向我招手，“你快開門！”昨天碰到梅梅，我跟她炫耀果園里有好多小人書，“真的！”梅梅睜大眼睛，“那我明天去找你。”靠邊有棵早熟的黃元帥蘋果，母親說留著給我們解饞，我走過去摘了一顆大蘋果，在衣襟上揩掉灰塵遞給梅梅，她歡喜地咬了一口。直射的陽光被密密匝匝的枝葉撕扯得絲絲縷縷，滿地滾動著透亮的珍珠，我和梅梅緊挨著坐在樹下，看起了小人書，梅梅的爸爸在鄰村小學教書，她認識好多字，她邊看邊讀。有一個叫孟獲的人，英勇善戰，可居然讓諸葛亮捉住了七次，“還有比你笨的人！”梅梅捂著嘴，咯咯地笑個不停。

秋后入了學，我只能周末來果園。漸漸識字多了，我就想方設法找字多的書看，記得父親曾買過一本《三毛流浪記》，每讀一次我都會哭得稀里嘩啦，那時覺得小三毛真可憐。后來我用這本書換過梅梅的《一千零一夜》和《格林童話》，還跟小軍換過他父親正在看的《今古傳奇》，可畢竟能找到的書太有限了，沒事的時候，我還翻閱過父親的《果樹嫁接》《果樹病蟲害的防治》和《陜西農業》雜志。

有一天，我發現了果園的書堆里多了一本《林海雪原》，精彩的情節吸引了我，父親怕影響我學習，不準我把書帶回家。每天放學，我先不著急回家，直接背著書包去了果園，父親忙著施肥、澆水、噴藥，我就坐在果樹下看書，雖然還是小學生，很多字要查字典，可仍然讀得很認真，完全把自己沉浸在故事里，悲傷著他們的悲傷，憤怒著他們的憤怒，時而愉快或傷心，時而激越又豪情，仿佛自己也是一名解放軍戰士，跟著楊子榮、少劍波一起走進了冰天雪地的茫茫林海……有時看得放不下，天黑了，還要躲進土屋里點亮油燈再看一會，直到父親催促再三，才意猶未盡地跟著父親回家。

到了暑假，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果園，此時，晚熟蘋果開始著色，果園里一片沁人心脾的清香，在醉人的果香里捧讀一本書，仿佛書里的文字都是香香甜甜的。那幾年的果園時光，我飽讀了諸如《水滸傳》《隋唐演義》《鐵道游擊隊》《江湖三女俠》等大部頭，也正是這些書本上質樸而平和的文字為我打開了人生的視野，讓我知道了山鄉之外還有更加廣闊的世界。

如今隨著互聯網的發展，人們的讀書方式也發生著變化，電子書、有聲書、視頻書、閱讀平臺等新型載體，讓閱讀變得更便捷更豐富。可我還是喜歡閱讀紙質書，每次打開書本我都不由得想起果園里的讀書歲月。真希望能穿越回去，捧讀一本書走在樹影斑駁的林蔭里，走在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