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黑陶藝人孫諾七林 木基元 文/圖 黑陶技藝大師孫諾七林。 孫諾七林指導兒子制作陶藝。 2015年7月19日晚臨睡前,一條來自迪慶州非物質文化保護中心副主任益新卓瑪(阿新)的信息揪住我的心,使我久久無法入睡。阿新哽咽著留言到: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黑陶制作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孫諾七林,因突發腦血栓于當日上午長辭人世。 這一突如其來的噩耗,頓時讓我蒙了,無法接受這個事實!20多天前,我還與孫諾七林大師談笑風生,轉瞬間卻陰陽相隔,不禁連嘆世事無常。 6月26日,我應“云嶺大講堂·迪慶講壇”之邀請,專程在迪慶州委報告廳作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的‘云南經驗’”的報告。次日一早,迪慶州社科聯副主席陳樹華和益新卓瑪陪同我前往香格里拉市尼西鄉,探望黑陶制作技藝大師孫諾七林。 我與孫諾七林大師神交已久!在云南民族博物館工作的16年時間里,無數次觀賞過大師制作的精美器具,李月英、李曉斌、陳平等年輕的同事相繼推出了幾部尼西黑陶技藝研究專著,愈發加深了我對這一技藝的認識;2005年以來,我受省文化廳之邀請參加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名錄的評審推薦工作,10年間見證了孫諾七林登上國家級大師的艱辛歷程和輝煌業績。 由香格里拉出發一直往西北行進,約40分鐘的車程,我們便到達目的地。六月的湯堆村,滿樹的白色刺花在農田邊、路邊綻放,星星點點的農舍撒落其間,四周群山環繞,好像一幅色彩濃烈的油畫。屋子里輕輕傳出節奏均勻的泥片敲打聲,已經成型的土陶胚子整齊地在屋外擺放著,有的人家已在封窯燒制。孫諾七林在家門口迎候我們,他的手上還沾著泥土,他的大兒子和孫女婿在制陶作坊里席地而坐,敲打著一方長木板上泥片。 黑陶是中國古代文明的象征,山東日照的黑陶制作技藝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黑陶有細泥、泥質和夾砂三種,其中以細泥薄壁黑陶制作水平最高,有“黑如漆、薄如紙”的美稱。尼西土陶制品遠近聞名,歷史悠久,是藏區土陶燒制技藝制品的典型代表。尼西鄉幸福村發掘出距今二千多年前的石棺墓,所發現的夾砂褐陶器,其形狀與現今尼西制作的陶器極為相似。 尼西土陶的原料,系用當地特有的紅土與白土混合制作而成,包括備料、塑形、雕花、陰干、燒制等工序。制陶一般在自己家中進行,器物上采用各種形狀的碎瓷片鑲嵌成各種圖案,有的則在器壁上手工雕刻龍頭、牛頭等圖案,顯得樸實而別致。尼西黑陶制品的品種有100多種,從用途上主要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傳統日用器皿;第二類是宗教用品;第三類則是設計制作的新品種。近年來,隨著香格里拉旅游業的不斷發展,尼西黑陶制品以其濃郁的民族特色、獨特的工藝和美觀、實用的特點,越來越受到海內外朋友的喜愛。 1948年5月,孫諾七林出生在一個具有七代制陶史的世家。11歲起,他跟隨爺爺學習制陶手藝,此后56年的光陰歲月,就在拍打拿捏手中的泥土中度過。改革開放后,孫諾七林的黑陶制品相繼走出迪慶,廣受藏區農牧民的喜愛。1991年在北京民族文化宮舉辦的“迪慶文化展”中,他燒制送展的24件陶藝被國家有關機構收藏。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刊《裝飾》1997年第2期對孫諾七林及其陶藝作了專題介紹,從此他聲名鵲起,國內外機構及人士紛紛通過各種途徑收藏孫諾七林的陶藝作品。1999年,孫諾七林被命名為云南省高級民間美術師。2009年,他被命名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項目《藏族黑陶傳統手工技藝》的代表性傳承人。 本文作者(前排右二)與孫諾七林大師(前排左二)。 黑陶生產和銷售已成為孫諾七林家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他的4個兒子從小受父親的耳濡目染,1982年大兒子恩主踏上子承父業的學藝之路;接著,次子孫那也成了父親和兄長的幫手;如今連孫輩們也成為了家族式傳承發展的班底。孫諾七林的土陶產品越來越出名,找上門來購買土陶的本地市民和游客也日益增多,但孫諾七林從不漫天要價。他經常向兒孫們諄諄教導:“做人要活得簡單,像泥巴一樣樸實。我自己走過的六十多年,泥土已為我們帶來好多好處,生活已經過得很滿足了。對泥土給予自己的收入,要隨時帶著感恩的心!” 孫諾七林更希望這門技藝能完整地傳下去,就像老一輩傳給自己一樣,自己傳給兒子,兒子傳給孫子,一代一代永不停止地傳承下去。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而今湯堆村的180余戶中,約有80戶從事黑陶制作,包括兩戶從四川入贅本村的漢族姑爺,大多數人的制陶技藝都是他手把手地教出來的。還有來自各地藏區的工匠,慕名遠道前來向他取經學藝,孫諾七林均毫無保留地給予支持幫助。在他的倡議下,具有開拓創新眼光的本村能人祥巴領銜成立了尼西黑陶有限公司,形成了以農戶分散加工,公司集中銷售的經營模式,每年銷售黑陶制品2萬多件,產值達到300萬元。此舉既弘揚了民族文化,又使老百姓真正受益,把黑陶制作成為一件自覺自愿的文化行為。 自香格里拉藏族黑陶燒制技藝躋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后,孫諾七林家也成為了云南大學旅游文化學院等院校的實踐教學基地,許多專家學者慕名拜訪,不少領導也到他家視察。孫諾七林多次受云南省文化廳的邀請,參加了國內外非遺展示活動,極大地彰顯了云南民族文化的魅力,中國文化報、中國新聞網及省內媒體都相繼作了報道。 那天,孫諾七林與我雖首次晤面,卻因共同的話題與緣分,儼然像一對老朋友似地無拘無束的攀談。他拉著我的手,逐一地引導參觀他的幾個兒孫的院落,兒孫們都各自坐在工作臺前忙活著,大師仔細地向我們介紹每一位兒孫的工藝所長,還充滿深情地指出他們需要改進完善的地方。阿新副主任是一位土生土長的藏族非遺專家,她剛從中國藝術研究院作為西部學者訪學歸來。我和她都有一個強烈的感受及共識,認為這是中國特色非遺保護中根脈相承的一個活標本。我們當即提出建議,要不斷總結經驗,做好梯隊結構的傳承人申報工作,使這一技藝發揚光大。老人愉快地接受了我們的建議,他還就傳統土陶技藝所面臨的挑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將來能改進一些制作工藝,比如用電燒替代現在的燒柴禾,就可以更好地保護環境。話語不多,但大師對于技藝的傳承、生態的保護周全考慮呼之欲出,充滿了擔當與責任。 在湯堆村考察時,我們拍攝了許多照片,孫諾七林大師還贈送一件精心制作的新品酒壺予我,并表示將推陳出新,使我們對尼西藏族黑陶制作技藝的保護與傳承充滿期盼。得悉大師去世后,我向阿新發去了以下文字:“阿新:大師西行,弦歌不絕!上月拜會,竟成永訣。睹物思人,見景思情。你我應把與他的交往深情銘記心中,發憤努力做好非遺工作,整理成文字發表出來。大師家里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助的,也請隨時告知。”在大師忌日四七之期到來之際,謹以此文表達深切緬懷之情,祈愿他在天國一路走好! (作者為西南林業大學教授、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專家委員會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