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耀輝 文 /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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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但它隨著季節變幻的色彩，足以喚醒人們沉睡的記憶。

　　年年花似紅，歲歲人不同。在高原上，雪山的壯美，草原的遼闊，江河奔涌的情愫，藍天白云擁吻的念想，牧群暢游，炊煙牽引的蒼茫……讓遠行的故人駐足癡望，更讓遠方的游子輾轉難眠。

　　但如果失去了蒼翠的護擁，一切有關高原的傳奇故事以及爛漫的遐想，都會顯得蒼白無力。哲人說，人生不能沒有敬畏，敬畏生命，敬畏道德，敬畏規則。如果失缺了這種敬畏，再美的語言只會是一杯白開水，索然無味。由此，自然界的萬物都是有著個體的生命和靈性的，很多寫在大地上的語言，只是人類還沒有讀懂，有關它的存在、繁衍、傳承乃至瀕危滅絕，我們只是套上一件件新衣，美其名曰地封上一些雅號尊稱，還給人們一絲慰籍罷了。

　　在金沙江畔的老家，四季岸山青翠，金沙拍岸，炊煙裊娜，田園如詩如畫。春天才剛剛打開心門，激情翻涌的浪花便按捺不住喜悅的心境，隨著草芽的拔節聲，一路歡笑著追逐著嬉鬧著，不小心吵醒了沉睡的雪山。于是，和風一漾，故鄉便掀開厚實的冬衣，揉揉眼彎彎頭伸伸懶腰，像風一樣自由自在地奔跑起來，新春的播種洋溢在一張張歡快的笑臉上，鴨兒們爭先恐后，紛紛躍進乍暖還寒的一江春水。

　　斗笠滴嗒著季節雨，清明前后，燒好火土，施肥犁地，撒下稻種。割下小麥晾曬在屋檐樓架上，耙地插秧。在立夏前后喝過雄黃酒，開始栽瓜種豆。狗尾草一個勁地瘋長，蛙鳴四野，季節里的風雨雷電一陣又一陣地來，葳蕤了田園里生機盎然的蔥翠青綠，金沙逐浪，燥熱的太陽炙烤著萬物昏昏欲睡的精氣神。一覺醒來，太陽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蟬的鳴唱，蟋蟀的低吟，黏合著稻香和瓜果的芬芳，在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調色板上，集結成年辰里最豐碩的圖景，這是家園里殷實而又飽滿的幸福時光，大地上鐫刻著一頁頁斑斕的詩語，守望在家門口的父親母親，又把長長的等待和牽掛，捎向遠方。

　　越過河流山崗，一片又一片的楓葉在密林深處搖曳生姿。爾后，像是某位大師的潑墨寫意，在緩緩展開的宣紙上，悄無聲息地落下無以言說的頌辭歌賦，連天接地一幅幅畫卷，就這樣坦蕩蕩地鋪陳開來。萬山疊翠，層林盡染。變幻的云絮飄渺而悠遠，蒼鷹掠過目光所及的遠山近水之間，深秋高原的田園間，青稞、油菜、蔓菁、洋芋，已被收割貯藏，或被晾曬在高高的青稞架上。燃燒的狼毒似乎經受不住寒風的肆虐和秋霜的鞭撻，轉瞬間偃旗息鼓，歸于沉靜。而五角楓、白樺林、秋草、野花等等，則相互簇擁相互映襯，點綴成了高原深秋最張揚最富詩意的色彩世界。

　　向遠而望，七彩畫軸層次分明，潑墨的寫意、工筆的精雕、木刻的峰巒、濡染的水粉、凝重的油畫、深邃的國畫……紛紛奔來眼底，沁入心脾。最是那一株株楓樹的輕盈與靈動，總讓人顧暇不及，呼之欲出。翠綠的葉片脈紋清晰可辨，像誰張開的大小不一的一只只手掌，隨著徐徐的山風，頻頻召喚著親朋好友；又像是簽滿箴言的一枚枚書信，翹首遙望著遠方，等待著鴻雁的飛過。不經意間，這些色澤經過秋寒秋露的煎熬和醞釀，在某一個清麗的早晨，太陽薄薄地灑向葉面，它們似一只只翩躚的彩蝶，遙相呼應；又似伊人的耳儂物語，顧盼傳情。才暮然發覺轉瞬即逝的光陰，已然站立成一樹的金黃、橙紅與素雅，它是素描中的靜物，有時靈動的語言。逆光中的背影富貴妖嬈，不枝不蔓，端莊典雅，通體透亮。這“霜葉紅于二月花”的美景，一下子觸痛心靈最脆弱的部分。香山的紅葉固然壯美，美文名篇可謂名滿天下，讓人仰慕。但高原上的楓葉矜持卻不失挺拔，決絕中有一枝獨秀的芳容，尊貴而不失態。它們應是一厥詞令，亦或是開篇的題記。無論是你輕輕地來，還是悄悄地去，在你一次次的回眸里，它依然是云彩留給雪山的背影。

　　不遠不近，草色青黃相間，柏樹的青黛，紅松的鵝黃，高大挺拔的云冷杉，接天連葉前呼后擁的陣陣松濤，還有間雜在闊葉林灌木林中的白樺樹，亭亭玉立，呼啦啦一字排開。它們像戍守邊關的衛士，又似集結待命的隊伍，在群山之中，占據了顯要的位置，排山倒海，一呼百應。

　　一群群的雀鳥從山脊飛過，卻沒有留下痕跡。我記掛的高原，在這樣的季節，總給人無限的眷戀、思念、惆悵和遐想。古道之上的鈴聲遠了，馬蹄踏響的草原，歲月的風衣換了一件又一件，始終沒有改變的是它的模樣，還有日月同輝映照的信念，與生俱來灌注在心靈的最深處，這壯美雄闊的江山，是我們始終不渝守望的根與魂。

　　江河依舊，鄉音難改。即便秋水寒涼，窗外的柳葉漸漸飄零，南來北往的故人，依然在這里靜靜地駐足，癡癡地冥想，找尋著心儀已久的故鄉。那些色彩裝點的思緒，真誠溫暖的情懷，幸福釀造的陽光，已經裝滿他們浪漫的行程。

　　空山不語，萬物蒹葭。回望一路的風塵，遠不如這春去秋來孕育的一葉根脈，這是人生旅程中大自然賜予的感悟和啟示啊！它悄然落下，還會化作泥土，并在來年的春天里，讓嫩弱的軀干長得更加健壯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