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回來過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看到她那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滄桑的臉，我的心里便隱隱作痛，我又開始在內心同情我的姐姐了。她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文盲，去年年初就背井離鄉，外出打工，將一個不到十歲的兒子放在我母親身邊讀書，她顧不上孩子的學習了。她只知道生活，就像生活需要花錢一樣，我在城里生活了這么多年，我知道一個農民工上城里掙錢，一年的收入還抵不上一個老板的一頓飯錢。這次，我沒有問她掙了多少錢，我只是將500塊錢塞到她兒子的手中，說一些鼓勵他學習的話，孩子開始有些推讓，后來，我姐說：“舅舅的，你就接了吧！”孩子接過錢，很感激地謝了我。

說實在的，在這之前，我憎恨過我的姐姐，尤其是在我小的時候。這種憎恨非常的強烈，它緣于我父母給予我們不同的愛。在愛的失衡點，我找到了憎恨的理由，就像她找到了憎恨父母的理由一樣。在“利益”的面前，一個女孩子哪能掙得過一個男孩子呢？我是父母掌上的明珠呀！凡我要的東西幾乎都能要到，而姐姐常常是可望而不可及，比方：只有一個紅雞蛋的時候，姐姐只能垂涎三尺，看我津津有味地吃著，所以姐姐對父母的恨是由衷的，她盡過自己最大的努力打罵過母親。我記得有一次，她用穿著的那雙小小的嶄新的布暖鞋使勁地踢我母親，母親的小腿都被踢青了，她最多也只不過是疼痛得“哎喲”地喊幾聲，但還要摟過姐姐，說：“乖，那東西腥臭吶！”

每每姐姐這樣欺侮母親的時候，我對她的恨也由衷而來，但我力不能及，我只有將它放在心里，總想找一個機會來好好地報復一番，因此這樣的恨我一直將它深埋，時間越長，這樣的恨就埋得越深。我想，如果這種恨能日積月累到現在，我跟姐姐肯定有一種不共戴天之仇。可事情并非沿我所想的方向去延續，它在貧窮的面前拐了一個彎，把我對姐姐的恨抹殺得一干二凈。那是我讀小學五年級的那年，父母因供不起我們姐弟倆的學費，叫姐姐輟學了，那天夜晚，透過姐姐房門的隙縫，我看到她在昏暗的油燈下哽咽，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但她竭力地抑制住自己的聲音，怕我們聽見。日后，當人們問起，姐姐還很懂事地說：“我要幫父母……”

姐姐的輟學又豈止是單純利益的不公？這是她命運的不幸，還是觸碰到了農村重男輕女封建思想的病根？

如今，我踩著姐姐命運的梯子走進了城里，而姐姐呢？這次過年見到她，我開始在追憶著以前的歲月，反思著自己曾經有過的愛與恨。憑著姐姐當時的成績，她絕對能考上一所好一點的高中，如果姐姐是一個高中畢業生，或者說姐姐通過自己的努力后，已是一個大學畢業生，她今天的生活會如此的窘迫嗎？她把自己一生最愛的東西讓給了我，甚至把自己的幸福也讓給了我，我還有什么恨可記？在遇到坎坷或挫折之后，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責怪過父母，如果有的話，我真的希望她憎恨的目標是我。

我想到愛和恨是放在心里的，所以這么多年以來，我對姐姐由恨到愛，并沒有對誰說過，我也沒有問過姐姐的感受，她是否像以前一樣一如既往地憎恨著父母，我沒敢問。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現在姐姐也已為人婦，已為人母，記得她分娩的那天，母親過去看她，按我們老家的習俗，母親挑上麥面和特地為小孩子做的衣被，滿載而去，空空而歸，待母親向姐姐告別的時候，姐姐真切地流下了眼淚，她挽留著母親住上一宿。因為風俗緣故，母親沒能住，她只是叫姐姐要好好的照顧孩子，好好的調養身體，說是隔幾日就來看她一次，這個，母親真的做到了。每一次母親去的時候，姐姐都很開心，只是每一次離開的時候，姐姐心里都有些不舍，她總希望母親呆在她身邊，總希望母親陪她一起照看她的孩子。

是啊，有些事情哪能如我們所愿！我們對某一事情的刻意記起，往往又在不經意間將它忘得一干二凈，尤其是在時間的長河里，我們回過頭來看流逝的歲月，那些不經意激起的浪花，有的竟殘缺得如此的傷感，如此地讓人束手無力。（作者：石澤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