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早已注定的毀滅

從書店買回美國作家德萊賽的著名小說《嘉莉妹妹》那晚，是四年前寒冬里的一個雨夜。

在此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生活的快節奏早已讓我忘記閱讀的滋味。可就在那晚，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求卻逼著我撐著把傘，匆匆離開家門，迎著寒風細雨，快步走上陰冷濕滑的街道，一路走到書店，買回了《嘉莉妹妹》。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在家里閱讀它。屋外冬雨綿綿，寒風瑟瑟，屋內也不溫暖，作者德萊賽對男主角赫斯特伍德悲劇性人生的那種淋漓盡致、驚心動魄的描述，常常使得我不寒而栗，曾不止一次地想要終止閱讀。

《嘉莉妹妹》的故事發生在十九世紀末的美國，講述了家境貧寒，向往城市富裕生活的農村姑娘嘉莉來到芝加哥謀生闖蕩，為擺脫貧困，先與青年推銷員德魯埃同居，后又跟隨酒吧經理赫斯特伍德私奔到紐約，最終成為百老匯當紅女演員的傳奇經歷。書中處處充斥著人們對金錢、物質、享樂的強烈欲望，人物形象豐滿生動，寓意深刻，真實反映了當時的美國社會，其中，酒吧經理赫斯特伍德這個人物的塑造尤其成功。

赫斯特伍德屬于新興城市芝加哥的中產階級，擁有不低的社會地位和貌似美滿的婚姻家庭，可為滿足情欲，他放棄已有的生活，帶著嘉莉攜款潛逃到紐約。到紐約后，生意的失敗和工作的遲遲沒有著落讓他淪為乞丐。當嘉莉離開，生存陷入困境后，茍延殘喘的他終于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在貧民窟里，用煤氣了結了性命。

書中用了大半的章節描寫赫斯特伍德那緩慢、痛苦而又悲慘的墮落過程，任何看過的人，對他的悲慘結局都會情不自禁地心生嘆息，覺得他既很活該，又很可憐，甚至還會有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感。即使合上書本，只要腦海里一閃現出那個中產階級男人怎樣一步步走向毀滅的凄慘歷程，就能從心底里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戰栗，繼而產生疑問：為什么赫斯特伍德來到紐約后，僅僅失去了往日高級酒吧經理的職位，離開了原來上層社會的圈子，就會一蹶不振，最終走上絕路呢？

有句話說得好：“性格決定命運。”小說開頭對赫斯特伍德有過這樣的描述：“他的舉止談吐里有點固執己見，凡改不過來的事，他一概視而不見，凡是力所不能及的事，他就喜歡躲得遠遠的。”筆墨不多，寥寥幾句，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他性格中固有的，難以適應新環境的致命缺陷。

帶著嘉莉私奔到紐約后，丟了基業，又有些年紀的赫斯特伍德并沒有認清形勢，改變自己，而是時時處處與過去的輝煌對比，由此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陷入憂郁。與人合伙經營小酒店時，不是對合伙人挑三揀四，就是嫌生意規模小，懶得用心經營；破產后，不但沒有調整自己重新開始，反而早早就向命運低了頭，整日在家枯坐，以追戀芝加哥的昔日風光來逃避眼前的生存困難，甚至依靠嘉莉外出掙錢養家，也不愿找工作謀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上絕路。

從表面看，赫斯特伍德的毀滅源于他對嘉莉的不倫情欲，可實際上，他自身的性格缺陷，早已注定他一旦離開芝加哥，離開原有的社會環境，進入大都市里適者生存的殘酷競爭后，就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的毀滅雖有外在的因素，但自身的原因更是關鍵。

赫斯特伍德的毀滅是個極端的例子，但古往今來，類似的情況在生活中卻比比皆是，這也就使得人們往往能夠透過他的悲慘結局，觸碰到人性自身的弱點，進而禁不住一遍遍地捫心自問：是否也會如同他一般，因為欲望丟棄已有的幸福生活？又或是當厄運來臨時，會因為無法擺脫過去，蜷縮在回憶里，一味逃避，放棄努力，而最終走向沉淪和毀滅？

因此，《嘉莉妹妹》中，德萊賽筆下那些對赫斯特伍德走向毀滅的深刻描寫，也就顯得特別觸目驚心，發人深思。（作者：和智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