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里的彈琴高手

◆張光茫

　琴棋書畫，是文人四友。把琴排在首位，說明文人對琴的重視程度。

《詩經》里有許多關于琴的詩句，如“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和“琴瑟在側，莫不靜好”，可見清幽的琴聲早已深深浸淫在先民的日常生活里了。而月明風清之夜，文人騷客雅興相聚，把酒吟詩，賞月觀花，這時怎么少得了琴呢。一支琴曲，把人的神思提了上去，仿佛進入了一個縹緲世界，從而進行了一次精神的升華。怪不得自古文人都將琴視為珍貴之物，將彈琴視為高雅之事。

“高山流水覓知音”的典故就是關于琴的。傳說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彈琴，樵夫鐘子期竟能領會這琴聲是在描繪“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這使伯牙很吃驚：“善哉，子之心與吾同。”二人遂成為極好的朋友。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斷弦，終身不操。

魏晉奇才嵇康，精于笛，妙于琴，善于音律，在音樂方面有極高的天賦。嵇康有一張非常名貴的琴，為了這張琴，他賣去了東陽舊業，還向尚書令討了一塊河輪佩玉，截成薄片鑲嵌在琴面上作琴徽。后為鐘會陷害，被司馬昭殺害。臨刑前，他“目送歸鴻，手揮五弦”，演奏了一曲《廣陵散》，驚天地泣鬼神。可是嵇康死后，這支曲子便失傳了，從此成為千古絕唱，使“海內之士，莫不痛失”。

陶淵明對琴的態度很有意思，他的“樂琴書以消憂”中的樂，跟別人都不大一樣。蕭統《陶淵明傳》記載：“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弦琴一張，每酒適，輒撫琴以寄其意。”別人彈琴，他只是撫琴，而且他的琴沒有弦。別人對他這種“彈琴”的方式很不理解，他卻說：“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這和他讀書的方式是一樣的，所謂“好讀書，不求甚解”，“書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古人說：“笛以無腔為適，琴以無弦為高。”陶淵明的撫琴是一種姿態，像姜子牙釣魚，在這個動作本身以外，更有了悟道的意味。

在陶淵明那個時代，他還能弄一張無弦的琴，在讀書或者飲酒的時候隨意擺弄一下，跟手邊的扇子啊酒杯啊沒什么大區別。到了隋唐，琴更多地成了文人的標志，開始出現許多專門為聽曲所作的詩歌，如李白《聽蜀僧睿彈琴》、韓愈《聽穎師彈琴》、常建《聽張山人彈琴》、白居易《聽彈古綠水》、賈島《聽樂山彈易水》等等。琴曲也逐漸成為獨立的品賞對象，自己不會彈也不要緊，只要會聽，能體悟就可以了。

白居易在《聽彈幽蘭》一詩中就說：“欲得身心歸靜好，自彈不及聽人彈。”大概讓別人彈琴，自己端坐一旁，更能完全集中精神來聽出琴曲的意蘊。而像王維這樣“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其意也許不在聽曲，只在這月夜深林的意境。彈一段琴，再停下長嘯一聲，將心中的積郁或快意，都訴與來相照的明月，這樣的行為本身就是詩意的，類似于現在的行為藝術吧。不然，為什么大老遠把一張琴搬到竹林子里去呢。

“文人皇帝”宋徽宗趙佶對琴也非常愛好，在其宣和內府設“萬琴堂”，廣羅天下古琴神品于其中。《聽琴圖》描繪在一棵高聳入云的青松之下，宋徽宗身穿便服信手彈琴，旁邊山石之上坐有兩人，正側耳傾聽，神態一派陶醉。在天子的倡導與影響下，朝野大臣，無不以能琴為榮。

徽宗政和年間，錢塘太守梅公，在風景秀麗的西子湖畔舉行琴會，曾齊集當地文人學士，帶來名琴數十張，彈奏品評，一時傳為佳話。只可惜這位皇帝在治國方面卻沒有什么才能，導致亡國之災。這便是古代文人普遍的苦悶吧，“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總是矛盾的，身在朝野之外夢想著為國效力，但在實現了理想之后，心中仍然懷有那一片縹緲的詩境，但已經不可觸及了。

由此可見，琴對文人來說，不管是為了消憂，或者怡情，再或是像陶淵明那樣，僅作為自己精神的一種象征，都是漫長歲月里一種妥帖的慰藉。而今，能放得下一張古琴的位置，已經很難找到。幽遠的琴聲，被裹挾在喧囂的噪音里逐漸變得微弱，但只要中華文明還在延續，這琴聲就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