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間音樂是一種傳統文化現象,是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通過口口相傳而流傳下來的音樂形式和音樂作品。它無論從使用的樂器、演奏的樂譜還是演奏形式,都有著極強的民族性和地域性,與當地民俗習慣相融合,與當地民俗活動相結合。而藏族民間音樂雖然長期受到宗教意識的影響,但它們是藏族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同時也真實地反應了藏族人民的生產勞動、風土人情、戀愛婚姻的社會活動和悠久燦爛的歷史文化。隨著城鎮化速度的加快,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生產方式的轉變也造成民俗活動越來也少。城市地域性越來越弱,城鄉人口流動量大,維系扎根于原生態環境的民間音樂的生命也在慢慢消失,這如同人的生命特性,民間的民族音樂在社會生產生活中曾熱烈誕生,經歷不斷生長,在歷史演變和生存環境的變化中,也正面臨不斷凋零、消亡的命運。我們無需回避,更不需粉飾這一嚴酷的現實。 記得小時候,去牧場上蓋木楞房,夏季去山上撿松茸,冬季上山坎柴,都需要短住山上,那時常常看到爺爺邊唱邊勞作。每天晚飯后,爺爺會唱很多家鄉的民歌,直至深夜。鍋莊曲,特別是民間傳唱的曲調,在那樣的夜里,浩瀚的星空下,火塘里微弱的火光和爺爺唱的歌聲竟是如此契合。我在牧場給奶奶當“小牛官”的日子里,她每天晚上給我講阿古頓巴、格薩爾王的神話傳說,可以說有關藏族民間音樂和藏傳佛教對我的啟蒙開始于此。 在離開故土到北京求學的幾年里,有機會從事演藝包括音樂演出的工作,也觀摩了各種形式的音樂演出,愈發激起對藏族民間音樂的生存環境的擔憂。作為一個自小就被民間音樂藝術滋養長大的藏族人,我應該做什么,我能做些什么,我要去拾起散落在民間土壤里幾近丟失的珍貴寶藏。 為了尋找自己音樂創作的靈感,2013年夏天,在香格里拉民間音樂保護協會的支持下,啟動了“覲見不褪色的藏音”項目。我和團隊一同走訪了香格里拉藏區的許多村莊。10人的記錄團隊,歷時近4個月,不斷地走訪各個地方的民間藝人,共采集民間古老曲調600多首,對香格里拉藏區的民間古老音樂形式、風格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和認識,通過采風活動,我對民間音樂的高度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許多民間老藝人的相繼辭世,自己對民間音樂的記錄和使命也更加清晰起來,所以我決定開始對整個香格里拉藏區進行“一村一年”的民間音樂采風計劃,主要是對民間音樂選題、歷史緣起、歌詞大意解析、舞蹈形態以及對民間藝人的生平簡介做全面的文字圖片、視頻音頻記錄。 2016年,“覲見不褪色的藏音”采風團隊去了塔城鎮。此次采風選題是:塔城祭祀熱巴。熱巴舞是典型的藏族舞蹈,廣泛流傳于各個藏區,而塔城熱巴僅流傳于塔城附近。塔城熱巴舞的宗教色彩極為濃重,祭祀熱巴是塔城文化的靈魂,流轉過經年歲月卻毫不褪色,日復一日的傳承愈來愈鮮活,愈來愈明亮。上千年的時光為它披上厚重的神秘面紗,太多的人從未窺見過這一種藏傳佛教文化的真正面目。居身于塔城這個小城鎮中,祭祀熱巴爆發出的卻是足以撼動人精神的力量。作為塔城獨有的文化,熱巴曲調是古老而傳統的藏族文化傳承。 在蜿蜒的山路上徒步行走30分鐘,沿途路過圣潔的白塔,走過繁茂的核桃樹林,遇見淳樸的村民。四面的木質樓房圍繞著一方不大的小院,在這里我們見到了一位73歲高齡的老藝人。老藝人名叫根秋安登,藝名阿主,熟知18首熱巴曲調,他已是最后一位可以為我們詳細講解祭祀熱巴的人。 根秋安登(阿主)出生的時候,他有6個姐姐。作為家中最小又是唯一的兒子,他的舅舅認為根秋安登(阿主)并不容易養大,于是根秋安登還在母親懷里吃奶時,舅舅給他剪去乳發決定讓他出家。根秋安登和祭祀熱巴的緣分始于他9歲那年,他唯一的妹妹去世后,對妹妹的深厚感情讓他注意到了這種名為祭祀熱巴的文化。 根秋安登(阿主)年幼時,他所熱愛的祭祀熱巴幾乎斷絕了近25年的時間。在這20多年來,根秋安登(阿主)晚上常常跑去他父親的師父家求教,老藝人每次都會反復、詳細的講熱巴文化給他聽,這種口傳心授的文化傳承是他最早對于祭祀熱巴的學習,又因出家人不允許學習祭祀熱巴,他只能在人們聚集著跳祭祀熱巴的時候偷偷學,正是他這種堅持將祭祀熱巴得以傳承下來。 在采風過程中,飽經時代風霜的老藝人的堅持感動了我們,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文化傳承精神。可歲月無情,時光催老,老藝人一直希望他能夠遇到一個有緣分的人,毫無保留傾囊相授。為了一種文化的傳承,一個信仰的延續,傳承者們總是愿意無私奉獻。 在網絡極其發達的今天,關于祭祀熱巴的記錄會飛速的傳播開來,人們會很快意識到云南塔城藏區還存留著這樣一種古老的文化,它神秘、震撼、圣潔、自然,生生不息,源源不斷。它值得所有的人,無論熱愛民族文化與否,去感受,去保護,去傳承。不僅僅是塔城的祭祀熱巴,我們的土地上還有無數令人心馳神往的民族文化等待著我們去保護。 “覲見不褪色的藏音”項目到2017年已經是第4年了。2017年9月中旬,我帶著自己的團隊出現在香格里拉的尼西鄉,進行了為期一個星期的“尼西情舞”采風活動,通過采訪老藝人,對尼西情舞的歷史淵源、曲調歌詞、舞蹈形態等方面進行了全面的了解和學習。特別是以74歲的老藝人丹真多吉和42歲的民間藝人格次姆的人生經歷和尼西情舞的歷史使命,滄桑巨變緊緊聯系在一起為主線,展開了尼西情舞在歷史長河中的社會價值作用的轉型,發展到今天面臨的傳承失傳問題深入的研究。最后一天,邀請了香格里拉文藝界的專家學者和團隊里14位即將留美的高中生進行更為深入的探討交流,對面臨有可能失傳的尼西情舞,他們有不解,有困惑,甚至對這種民間藝術形態是否有保護的必要產生了疑問。經過5天的對老藝人的深入采訪,相信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答案。令人欣慰的是,從一開始的不解、疑惑,到后來的自我領悟,這些年僅16歲的孩子們能夠對藏文化和民間音樂,給出了自己對如何保護和傳承民間音樂和社會功能轉型的建設性意見,這也是此行采風活動的收獲之一。 斗轉星移,時代更迭。民間音樂文化好比大海的浪潮,一波帶來新鮮的海洋生物,一波又帶走時間累積的過去。傳統的民間藝術是我們在那片土地上成長的精神養料,它塑造了我們,我們在感嘆它的生存環境和擔憂它行將消亡的同時,我們是多做些實事,用實際行動去保護傳承,還是任由它的漸行漸遠,每個熱愛或者曾受益于民間文化的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答案和選擇。 作為一名藏區的藝人,毋庸贅述自己對藏文化的深厚感情,筆者希望每年度的“覲見不褪色的藏音”民間音樂采風活動,會讓更多人關注、了解、熱愛藏民族文化,更希望自己不是一個人獨行,自己熱切呼吁社會各界有識之士加入到保護和傳承民間民族音樂的團隊中來,大家一起來擔當搶救、挖掘、傳播和傳承優秀少數民族民間音樂的使命。一個人獨行,留下來的是滄桑的足跡,一群人一起朝一個方向去努力,留下的將是豐碩的果實。 民族音樂的魅力一直存在著,從未遠去,讓我們一起去鄉間挖掘它的根基,體會一番樸素的快樂。不管前路有多艱難,自己會堅持走下去。現在也許看不到這番努力的價值,但是我堅信,只要我們共同努力,把微小的火苗維持到底,今天播下去的種子,10年,20年后,甚至更長的時間,民族文化和民族音樂會長成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德勒少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