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李海波 攝 2012年1月,迪慶州文聯出版發行的內刊《卡瓦格博》刊登了香格里拉市第一中學八年級10班陸子奇同學的一篇作文《高山上的索瑪花》。陸子奇是我的學生,這個14歲的少年以紀實的手法敘述了自己的成長經歷,他用托物喻人的手法、質樸平實的語言描述了他困迫的家庭背景,重重重壓下的父親在現實生活中的掙扎、堅持和隱忍,痛快酣暢地表達了自己對父親的崇敬,也流露出自己對命運的不甘和迷茫。動情的文字引起了編輯部執行主編和大海老師的共鳴,州文聯與州作協的和欣、李貴明、扎西尼瑪、央金拉姆等作家、詩人、朋友紛紛向我詢問陸子奇的情況,這種關懷和鼓勵使陸子奇更加熱愛寫作,并開始投入到現代詩歌的創作嘗試中。在和大海老師的推薦下還發表了“詩心少年陸子奇”主題系列詩歌。 同年深秋,我接到一個陌生人的來電,他說他是在香格里拉旅行時,在所住的酒店的雜志刊物架上發現了這本《卡瓦格博》,讀到了陸子奇的文章后深受感動,他很心疼這個小作者,想力所能及地給這個孩子關心、鼓舞和幫助,所以通過撥打雜志內封頁上的電話號碼問到了我們的聯系方式。當時我覺得很意外,也很高興,但也沒有太在意,因為我真的沒有想到后來這個陌生人真的會把他的愛心付諸行動。 那年12月,已經進入冬天的高原小城更冷了,我們學校這一片成天刮著凜冽的大風。有一天中午,我正在給陸子奇同學送德育處發的被子,再次接到那位陌生人的電話。他自稱是中國科學院駐麗江玉龍雪山冰川觀測站的觀測員,名叫何智,說他帶著幾名麗江云大旅游學院的大學生來到了香格里拉市第一中學,想見見陸子奇同學。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何智大哥,他穿著橘紅色的沖鋒衣,戴著帽子,和藹可親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讓人覺得十分親切。他們是專程來看望陸子奇的。 我叫了幾個學生一起帶他們參觀我們的校園,在見到陸子奇的那一刻,他上前抱了抱那個衣衫單薄的清瘦少年,紅了眼眶。和他們接觸的過程中我了解到,何智大哥組織了一批陜西籍的大學生志愿者捐資捐物,自發幫扶貧困學生。他們為陸子奇帶來了御寒的冬衣,還給他買了學習用品,分別時還拿了一些錢給陸子奇,和陸子奇說了好多鼓勵的話。從那以后,何智大哥總是時不時地和我問起陸子奇的情況。 和何智大哥第二次見面是在麗江,他說自己在玉龍雪山冰川觀測點的工作就要結束了,可能不久會回延安去,而且他的孩子還小,長時間在云南工作忽略了家人,覺得很愧疚。看得出他很忙碌。他還說會在入冬前到德欽縣一個學校去給那里的孩子送捐助的物資。看得出他的精神和心靈都很充實,他總想多做一些善事幫助別人。在他的觀念里,這個社會有很多人需要幫助,需要被溫暖、被看到,他說自己是一個幸運的有一點能力的人,所以應該義不容辭地去做一點事情…… 2016年11月初,我通過微信朋友圈向社會人士發起了一份捐款倡議,為我們學校身患骨癌的寸志花同學募捐手術費和治療費。那些日子,何智大哥也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不斷地轉發我們學校的倡議書,時刻關注著我們的動向。不僅如此,他還發動身邊的同事、朋友捐款。他一再地叮囑我不用把這件事情公布出來,只要把錢實實在在地用在生病的孩子身上就可以了。寸志花做完手術后學習更加努力,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迪慶州民族中學,何智大哥在得知這一消息后非常高興,稱贊道:“這個女孩了不起,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 我和何智大哥最后一次見面是他再次來到香格里拉,要輾轉到德欽去看望一個生病的兒童。我們在吃飯時一直在聊學生和教學,他說越是條件艱苦的地方就越是要重視教育,只有知識才能扶助一個人和一個家庭改變現狀。后來,我們只是在微信上聯系,直到他回到延安也沒再見過面。 自那以后,每年秋天我都會收到來自陜西延安的包裹,那是他給我和我的家人寄來的小米,他驕傲地說那是延安當地的特產,金燦燦的小米看似平凡,卻曾經養育了西北人民,養壯了一支中國共產黨自己的軍隊。他叮囑我說,工作忙要好好吃早點,小米粥方便熬煮,經常吃可以養胃,對身體好,他還說每年收了都會給我寄。之后一連好幾年,我都會在秋天收到何智大哥從延安寄來的小米,沉甸甸的,足足夠吃一年。不僅如此,很多節日,他都會發來祝福的短信,向我和我的學生們致以節日的問候。 最近兩年,除了節日的時候發個問候,我們很少聯系,他也很少發朋友圈,也再沒給我寄過小米,我以為他很忙。今年6月19日,我突然收到何智大哥的兒子何有為的微信好友申請,我疑惑地通過后,卻被告知何智大哥已經到了癌癥晚期,醫療上已經沒有任何手段了,只能努力維持生命。何有為說是他父親告訴了他我的聯系方式,托他轉告我這個情況。 生命中充滿了太多的無常,挫折和意外填滿了命運的溝壑。每當想到他在病床上飽受病痛的折磨,想到他曾隔著遙遠的距離給予很多人溫暖和幫助,而命運卻不能免去對一個好人的考驗時,我非常難過。我向我們班的同學講述了我、我之前的學生跟何智大哥之間的故事,同學們感動得稀里嘩啦,全班人哭成一片。后來我們擦干眼淚,在黑板上畫了一支紅燭,寫了一些鼓勵的文字,為何智大哥加油。我將這個過程用視頻記錄下來,發給了何有為,我們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何智大哥,他發出的光與熱曾經真真實實地照耀和溫暖過我們,無論是過去也好,現在或是將來也好,他這個人和他做的事都會被記得。我們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也讓何智大哥打起精神說他會好好活下去。 轉眼到了中考那幾天,何智大哥竟然在微信上給我回復了兩條信息,他像一個戰士一樣在和病魔戰斗。前段時間,我的女兒復陽住院了,他還在微信上鼓勵我,讓我別擔心。他永遠把溫暖帶給別人,痛苦卻自己扛。 然而病魔還是帶走了這個善良無私的好人。7月26日下午,我收到了何有為發來的信息,他說他父親在今早6點走了,走的時候很安詳,請放心!我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我坐在窗前,看著陰沉的天蓄滿了雨水,仿佛隨時都會傾瀉下來,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一條一條地翻閱著對話框里的內容,想努力尋找與何智大哥相關的故事情節,可惜卻是那么少,那么少。我只知道他回到延安后仍然在資助貧困學生,好幾位大學生在他的幫助下完成了學業。 我努力回憶何智大哥的樣子、說過的話,在他的身上,我體會到一種很深的云南情結。記得他說過,他去過中國很多地方,但是沒有哪個地方能像云南這樣吸引他;他說這世界上最美的事物就是雪山,特別是云南的雪山,無論是玉龍雪山、哈巴雪山、白馬雪山還是梅里雪山,他都多次涉足過。我不知道這些默默無聞的雪山曾經給了何智大哥怎樣的啟示,讓他在不長的人生里持續散發正能量,我只知道何智大哥有著和白雪、冰川一樣純潔堅韌的秉性,他讓我發現高尚和偉大的源頭就是平凡的善意。 每一座雪山的頂上都會有太陽,有星月,也會有厚厚的云層,只有光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暖和,也只有光能在海水、冰川和礁巖之間閃爍熠熠的色彩。當風兒吹過雪山的時候,我仿佛看到有一束光照在山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