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是一部時間之書

行走在山間，我經常觀察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山石，它們或平整光滑，或參差怪異；或傲然獨立，或散亂堆積；或身處懸崖，或隱于腳下。在很多人眼里，它們有共同的特點：堅硬冷峻，毫無表情，冷漠乏味。所謂“鐵石心腸”“堅如磐石”，山石仿佛自帶冰冷頑固的氣質，恐怕很少有人留意它們，更別說親近它們了。

可是，我卻覺得山石是可親的。我是從年齡的角度來看一塊山石的：你瞧，這樣一塊普普通通的山石，恐怕也有幾千上萬歲了吧。時間無涯，歲月漫漫，它們在長長的時光里，以始終如一的姿態(tài)，冷眼看世間的一切變遷。

有時候覺得時間真是有點可怕，人在蒼涼的時光里從生到死，莊稼草木在無情的時光里代代更替，整個世界都在時光的流逝中悄然變化，滄海可能變成桑田，森林可能變成荒漠，可是，山石一直是比較穩(wěn)固的狀態(tài)。如果不是造山運動、火山噴發(fā)之類的巨變，一座山很難被改變，很多山石可以千年萬載保持恒定的狀態(tài)

所以，我眼中的山石是穿越了漫長時光的神奇存在。它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靜默在一隅，默默忍受著枯燥而單調的日子，為冰冷的歲月注入了溫度和情感。多少時光在山石的眼底掠過，多少人是山石面前的匆忙過客，多少莊稼草木在山石的冷峻中經歷興衰更替。山石雖然沒有溫度和活力，但它們見證了無數(shù)生命的出生與衰亡，所以它們也帶了時光的溫度和歲月的情感，是可親可愛的。

山石是時光兩岸的智者，旁觀著歲月滔滔，旁觀著生命匆匆。任憑世間風雨滄桑，山石始終保持著我自巋然不動的堅定和頑強。我喜歡觀察那些表面比較光滑的山石。在我眼里，那樣的山石像一部時間之書，記載著漫長歲月里的每一次風雨，每一次霜寒。它們的棱角被時光磨去了，頗有些溫潤的味道。它們的紋路中，藏著千萬年以來的時間密碼。任何東西經過時光之手的撫摸，都會變得溫潤和通透。山石隨處可見，并無光彩，但有的山石別具風貌，堪比光彩熠熠的美玉。人們都鐘情美玉，賦予它們不同尋常的價值，卻很少有人覺得一塊山石有什么價值。《紅樓夢》里，寶玉的前世是女媧補天剩下的一塊頑石。一塊石頭有了故事，才有了價值。

我知道有位擅長石頭繪畫的畫家，他經常在山間尋找有可塑性的石頭，然后在上面畫畫。他根據(jù)石頭本來的形狀和紋理，創(chuàng)作出栩栩如生的圖畫。那些畫，有人物、動物、花草、日月、星辰。山石之所以了不起，就是因為它包容世間萬物。一切都可以變化，興衰更替也好，周而復始也好，所有的事物都有規(guī)律可循，而山石保持著始終如一的冷峻，詮釋了亙古永恒的含義。這位畫家，用妙手塑造了永恒的藝術，有人說他“點石成金”。其實，石可以永恒，而金不能。金被人搞得太過庸俗和市儈，哪里比得上石的品格？與其說畫家點石成金，不如說他賦予了山石以溫度和靈性。

歲月匆匆，山石是一部時間之書。時光無語，山石可親。我在山中行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塊喜歡的石頭，會俯身把石頭撿起來，仔細端詳一番。我與它對視的時候，感覺它在為我講述一個漫長的故事，于是我把它帶回家，放到書房里。書香芬芳中，這塊石頭仿佛有了別樣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