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陶醉在第一張地圖上,有人夸,有人羨,有人喜歡,賊美。 我以優異的成績結束小學,邁入初中,精力完全投入到文學創作,達到了癡迷、瘋狂乃至異想天開的地步。 一個人,任何的思想動因,都是受周邊環境影響,環境造就人嘛。在學校,有語文老師掛帥的文學社及《百花園》油印報;生活中,有三哥等大批活躍在縣、地區文學社團的文學青年,常聚一起,手捧帶著油墨馨香的《銀城文藝》,交流創作、朗誦詩歌、談論理想。銀城,即老家岳池,地處川東,盛產大米,故為銀城。目睹自己的名字變成鉛字,是那般激動,那般愜意,那般自豪。 最難忘的是隨三哥參觀印刷廠。 新的一期《銀城文藝》正在排版。忙碌的撿字大姐見我們,老熟人樣招呼三哥,來了?來了。她右手持鉗,快速地挑撿著字庫中的鉛字,又快速地拼在版上。機械地重復著一個動作,她瘦,皮膚很白,缺少陽光那種。三哥說,一篇文章,先要經過編輯,送印刷廠,又要經過撿字、排版、上機到印刷等工序,你想,他們多辛苦? 后來再寫,總是不由得想到撿字大姐,想到文章變成鉛字的煩瑣流程。正如今天侯德云兄謙說,他有文字潔癖,我才明白惜墨如金的重要性,尊重編輯、排版、校對、印刷以及讀者,他們,才是我們思想的傳播者。 我的文章終于登上《銀城文藝》,登上地區報刊,成了學校和家鄉的名人。唐老師將我的小說《牛奶,牛奶》刻成蠟紙,推出《百花園》油印報專號,那天我一早進學校,見同學捧著報紙從油印房紛紛走出,才恍悟,我的作品已經“家喻戶曉”…… 我最終沒能在第一張地圖上美下去,因為要跳出農門,改變命運,寫作之路行不通,必須靠學習。由于創作誤了學業,所以高中一畢業,就毅然穿上了軍裝。 離開家鄉的頭天,縣城闊別三哥。他沒有豪言壯語,而是輕描淡寫地說:人生,就三張地圖。 三哥拿出第一張,縣地圖。在地圖上找到我們排樓鄉,說,你現在活躍在這里。也就是說,在這里,你還算個人物。 三哥拿出第二張,省地圖。找到岳池,說,這是我們縣。再看排樓,沒了吧。換言之,你不出縣,一輩子只能生活在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你還覺得美嗎? 三哥拿出第三張,全國地圖。地圖上只有四川省、南充地區,沒了岳池。三哥什么也沒說,我卻頓悟了。 當兵出去,不能再回到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一定要奮斗到地圖上能看到的地方!三張地圖深藏心中,我從容地踏上從軍路。 人,一旦目標明確,生活就有了動力,做起事來,自然就持之以恒,無所畏懼,勇往直前。 到部隊當晚,聽說部隊即將拉上云南老山前線。也就是說,要打仗了。 說起打仗,誰心里不害怕。剛剛悟出點人生,就迎來硝煙滾滾第一課,第二張地圖,能走多遠?必須當機立斷。得把過去的螢光,匯聚成一束光亮,照亮以后的參戰之路……于是我與新戰友商量,連夜手寫了一份四開小報《月亮報》,交給指導員,并建議在貓耳洞創辦,他眼睛一亮…… 這個本能舉動,為我在老山前線創辦油印報《高機連之聲》,到結束防御戰凱旋回駐地銅梁任炮營部書記,到調縣城團部任報道員、報道組長,到上軍校,調集團軍司訓大隊、軍區宣傳處以及總參通信部軍事代表局任新聞干事邁出了成功的一步。從第一張地圖上出發,直奔著第三張地圖而去。2004年,我又如愿以償轉業到了國家主流媒體科技日報社,做了夢寐以求的編輯記者,并定居北京。 三張地圖就這樣改變了我的命運。感謝三哥,讓我的人生少走了彎路,讓我的生活擲地有聲!我做到了工作生活在第三張地圖上最矚目的地方,它就是——首都北京。 沒錯,人生還有第四張地圖:世界地圖。雖然有很多明星大腕、權貴們通過各種手段和途徑走出了第三張地圖,成為了第四張地圖上某個角落的一分子,但我并不羨慕他們。 因為,我們的祖輩接受的是中國文化,我們的根在中國,基因在中國,甚至在那個只能在第一張地圖上才能找到的地方,難道你沒感覺到,無論你飛多高多遠,總有一塊讓你無法逃離的磁場,時刻牽引著你,撫摸著你,讓你在孤獨時感到溫暖,在痛苦時感到平靜,在快樂時感到充實么?所以,我們不能忘記誕生的地方,哪怕它在地圖上找不到! 是的,那個哪怕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它是故鄉,它是我們血脈的發源地。也只有它,才能讓你我魂牽夢縈。(蔣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