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魂牽夢繞的德貢公路,穿越那個向往已久的孔雀山埡口時,我心中沒有預想的雀躍,反倒被一絲莫名的忐忑輕輕攫住。 德貢公路的貫通是近年來滇西北大地上的一件盛事。在此之前,德欽縣與貢山縣雖山水相依,往來卻堪稱艱險——要么循著馬幫古道翻山越嶺,要么繞行維西、蘭坪、瀘水、福貢,單程至少耗費兩天光陰。如今,這條通衢大道真正成了造福一方的紐帶。 我曾在怒江大峽谷輾轉20余載,對行路難有著刻骨銘心的體會。這份艱難,終于在國家交通部掛鉤扶貧后迎來巨變。常回這第二故鄉看看成了我深埋心底的念想。今年5月,我應邀參加怒江納西文化活動,從麗江出發經大理到怒江州府六庫,300多公里高速路4個小時便抵達;次日清晨從六庫沿美麗公路啟程,飽覽怒江大峽谷磅礴風光,中午就抵達了終點貢山縣丙中洛鎮。猶記20世紀80年代,這段路要走整整兩天。更令人欣喜的是,貢山通往獨龍江的公路已全線鋪就柏油,一路暢行無阻。怒江天塹變通途的奇跡,怎能不讓人感慨萬千? 從獨龍江返回麗江,不必再走“自古華山一條路”般的回頭路,德貢公路成了全新的選擇。可我心里終究打鼓:這條路通車時日尚短,沿途要翻越雪山,橫跨怒江、瀾滄江兩大峽谷,最讓人心驚的是海拔近4000米的孔雀山埡口——關于那里公路中斷、偶發車禍的傳聞從未斷過。行至捧當鄉,恰逢美麗公路因雨季泥石流臨時封閉,只得改道永嘎拉老橋繞行,心不由得懸了起來。急忙致電怒江州交通局的新躍華科長,得知德貢公路通行無阻,才稍稍安定。 一路顛簸至閃打村,這里是德貢公路的終點,卻是貢山縣往德欽縣的起點。護林員認真登記后放行,告知前路通暢。記憶中從閃打到迪麻洛的坑洼土路,已變身柏油鋪就的S318省道,雖山道蜿蜒需緩行,卻別有景致:雨后的怒山云霧漫卷,蒼翠欲滴;古色古香的怒族寨子不時掠過,山坡上的牛馬羊群與白云一同悠然踱步,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撲面而來。 車子繼續攀升,依山傍水的迪麻洛古村落漸入眼簾,水電站、牧場、莊稼錯落有致。裊裊炊煙中,“白漢洛教案”留下的歷史刻痕依稀可見。再往上,車子時而穿過流溪飛瀑,時而鉆進原始森林,不久便到了瑪雅貢驛站——這座藏在冷杉、禿杉古樹間的山莊,集食宿于一體,散養的豬、牦牛、土雞點綴其間,恍若天上人家。 一路走走停停終于抵達孔雀山西坡埡口,小憩片刻駐足遠眺,竟置身群山之巔:東望孔雀山主峰隱在云蒸霧繞中,透著逼人的巍峨;南觀怒山逶迤而下,雄奇詭譎;西眺高黎貢山連綿如銀蛇;北望怒山雪峰皚皚,恍若仙境。一路的絕景與人文印記,悄然洗去了旅途勞頓。 懷著愉悅鉆進2545米長的孔雀山隧道,一出隧道便覺別有洞天——孔雀山東坡到了。高海拔反應驟然襲來,頭暈目眩中停車小憩,卻被眼前的“無限風光在險峰”包圍:西邊,海拔4400米的孔雀山主峰白雪皚皚,如銀劍直插天穹,周遭起伏的山巒綠植簇擁,恰似一只在天地間舒展羽翼的孔雀;東望梅里雪山若隱若現,仿佛在無聲召喚;腳下則是幽深山谷,俯瞰大地蒼茫。天地遼闊間,反倒是這天地大美詩韻,悄悄撫平了身體的不適。 恍惚間想起,這正是納西族先輩走過的茶馬古道支線。如今我踏著他們的足跡而來,心中涌起朝圣般的敬畏,與先輩的足跡隔空交匯。面對自然的偉力與文明的印記,心也變得如孔雀山般莊嚴。 孔雀山是貢山縣與德欽縣的分水嶺,德貢公路一頭連著怒江大峽谷,一頭牽著瀾滄江大峽谷,恰處“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遺產核心區。而孔雀山隧道的貫通,徹底打破了滇西北旅游環線的地理瓶頸,讓貢山縣至德欽縣實現全年通車,不必再翻越海拔3882米的埡口。一時間百感交集:既嘆“不畏浮云遮望眼”方能得見絕美風光,又感新時代貫通的隧道帶來的便利。此刻才真切體會:我不僅穿越了孔雀山埡口,更穿越了一條連接歷史與現實的時光山道。 天漸漸放晴,明媚的陽光驅散了陰霾與雪線吹來的寒風。環顧四周,杜鵑花海鋪天蓋地——紅的如染血,白的似落雪,鳥鳴與天籟交織。置身這“空中花園”,橫斷山的磅礴、“三江并流”的壯闊奔來眼底,心潮澎湃間,不禁在停車場唱起祖先的《趕馬調》與《唱支山歌給黨聽》,引來賣土豆的藏族群眾陣陣掌聲。 告別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埡口,車子一路下坡,掠過被綠色與花海包裹的山谷、流溪與田園點綴的山岡。隨著掛有云Q、云R、云P以及外省牌照的車流,經過永芝村,抵達瀾滄江大峽谷邊的德欽縣云嶺鄉查理桶村,95公里的德貢公路之旅圓滿結束。心再次被山河的壯美縈繞,為這貫通天地的坦途、四通八達的通衢路網而深深感動。 |